那天夜里,寒蛩镇上所有人都晓得有两道灵光出自邙山,止于镇。.1kanshu
第二天镇上,所有人都晓得那是仙师出手,为了刘府斩杀了某个为非作歹的恶人。
同样的,他们也都听闻刘老郎君染上恶疾卧床不起,刘府的主母何氏不在持家,由那位知书达礼的刘家大娘管理家事。
可他们不晓得,那夜刘府里有采花贼和刺客两个恶人,也不知道刘老郎君其实是身受重伤,更不用说那夜刘家大娘是否罕见的发过火、刘府又究竟生了何事。
就连黄丘被赶出府,也只有韩奚潋和付子规两个人看见。
“郎君,大娘下手会不会太狠了些?”付子规看着那男人屁股皮开肉绽得被抬上一辆马车,于心不忍地说道。
韩奚潋没有回答,只是说道:“走吧,去看看我阿娘。”
说罢他二人便在那马车离开后,走下台阶,踏上这仅容得下一辆车的幽深巷子。
他们要去的是刘府别院,虽是别院,其实与刘家宅院也就只隔了这条巷子。
看着两侧墙壁上探出的枯枝,韩奚潋有些惆怅,先来今日上山之后,便是没机会看到这些枝丫发出新芽,也不知道到了春天,这条下路会不会也有鸟语花香?
随后他又有些忧思。昨日夜里,那刘青眉的作为和手段,不难看出这女子其实并非表面上看得那般柔弱,如此想来,自己的怀疑名单上,又会多出一人。
无论怎么想,他活下来,尤其是当一切时过境迁这么久之后,在某一天醒来,都不应当是场偶然。
可这不谓山竟然有仙宗存在,那韩奚潋是如何进的山?又为何在付子规找到他时头破血流?
按原先想的,仅在刘府,想害韩奚潋的,就有因刘世荪沾花惹草而怨恨他母子的何氏,以及帮何氏出气的那群下人。
但昨日相见之时,何氏看起来只是怨恨,没有刻意针对韩奚潋的意思,挑明的恶意还不如昨日茶馆那丑婆婆大。而向着何氏的黄丘之流,看着都像是没啥脑子的东西……
可以轻而易举弄死韩奚潋的,还有昨日见到的茶馆掌柜。
那朱大锦是当年旧人,更是无谪门弟子。那人既知晓他的身世来历,又有能力抱住自己神魂不灭六十年,杀一个孩子自然不在话下。
可这猪妖能活下来,安然无事地继续开着茶馆,必然与靖匡宗背后势力达成了不可告人的交易,没道理出尔反尔,让他活过来。与其如此还不如把他初修成的元婴鲸吞蚕食,说不得便能精进修为,图谋更大……
现在还得算上一个修心有道的刘青眉,虽然她昨夜大发雷霆,可其中不免有几分故意借此事立威的意思。这等心思和手段,完全有能力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情况下,指使人背地为难他们母子。
可她有能力不假,但是理由呢?她是嫡出长女,断然没必要与一个私生女争夺家产……
韩奚潋皱了皱眉,有些头疼,宅斗宫斗的戏码他是真的不擅长。
“郎君,到了。”子规声提醒。
男孩儿望去,便见着了一个朱红木门,只是上面的朱漆已斑驳脱落了不少,也不知道门里边儿是怎样的光景。
付子规率先踩上了石阶,一边拍门一边儿喊着:“陈嬷嬷,我是子规,您帮忙开下门呗!”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一条缝,一个满脸褶皱的老妪从里边探出头来,低头看着女孩儿,笑着说道:“来啦?”
子规点了点头,招手示意韩奚潋走地近些,向老妪展颜笑道:“我说了好些日子,郎君可算愿意来看二娘了,嘻嘻。”
老妪看着韩奚潋,男孩儿也看着她。韩奚潋是回府后第一次见这位老嬷嬷,但子规每次从别院回来,没少念叨,他就算是不想知道世上有个陈嬷嬷都不行。
这陈嬷嬷是刘府上的老人,曾是刘老郎君的乳母,一直待在府上做事,刘世荪锦衣返乡之后,便特地叫她照顾着刘家二娘的起居,就是后来那可怜的女子发了疯,老妪也是跟着到了别院住着。
“陈婆婆好!”韩奚潋有些腼腆地问候。
虽然他这些日子没少叫付子规来此打探韩奚潋的旧事,可那女娃娃终究年纪尚不记事,总是说得比听得多,没少汇报自己的近况,却鲜少能问来有用的信息。
好在,韩奚潋可以继续失忆。
那老嬷嬷却是一愣,霎时眼角通红泛起泪花儿,赶忙说道:“好孩子!快些进来!娘子盼了你好久!”
她说话竟带着点儿哽咽,把门敞开,让门外的两个孩子走了进来,然后带着他二人走到一个翠竹搭建的屋舍前。
陈嬷嬷突地跪在地上,喜极而泣,向屋里拜道:“娘子!您快出来悄悄谁来看您了……是韩郎啊!”
“韩郎……韩郎……那是谁?”屋里穿出一女子呓语。
然后便见着有一身穿雪白大袖、披散着头发的女子,如行尸走肉一般蹒跚地从屏风之后走出,然后立即瘫倒在地,口中呢喃:“六年……夜泊……他连书信都不曾寄来……又岂会回来接我……”
那袖衫如水,飘落一地,女子双手撑地,低着头,看不清容貌,可她那一头青丝与白衣绸缎披在身上,勾勒出窈窕的身形,若是有寻常男子在场,不免心生怜爱。
女子任头发散落,也不曾抬头看过院中一眼,好似这世上,她没丁点儿记挂的东西。
“阿娘……”韩奚潋开口叫到。
他话音未落,那屋檐下的女子竟是全身一震,猛然抬头,露出了那张留有泪痕的凄美脸庞,眉宇之间是惊、是喜、是掩不住的痴狂。
她并没有站起身来,而是手脚并用向院中的孩子爬来,然后在众人措手不及之时,从二尺高的台上摔倒地面。
那女子并未就此作罢,推开了上前搀扶的陈嬷嬷,以手作脚、双膝拖地、双腿摩擦着地上石子,到了韩奚潋的身前将他一把抓住,哭道:“潋儿?潋儿!我的孩儿!你还活着?还活着……”
被她突如其来的一抓,韩奚潋没能反应过来,只觉全身一紧,看着她与自己相似的睡凤眼,他才安下心身,说道:“阿娘,我……”
不料那失魂落魄的女子竟是一把将自己的孩子推到在地!
她厉声叫道:“不!你不是我的潋儿!不是……”
韩奚潋坐在地上,身体紧绷手脚冰凉,如临大敌!
这是他最害怕遇到的情境,所以他才迟迟推脱着不肯来与这女子相认,哪有母亲会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