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镇之和夏尔嘉赶到东门，却没有谢宥一的身影，一问才知道谢宥一被请进了将军府。
颜无双和萧镇之对视了眼，都没有说话，催马便往将军府去。
将军府。
谢宥一坐在厅上，环视四周，风格十分简朴，除了桌几，案上一应陈设俱无，只墙上挂了幅字，写的是前朝名句，寄声欲问塞南事，唯有年年鸿雁飞。
这句诗让谢宥一沉默良久。
此句不正是自己心事么？一年年想知道江陵消息，一年年空望鸿雁来去。
长显为何将这句挂在厅堂？
有府兵端了茶上来，谢宥一半起身道，“多谢。”顿了顿又道，“此等琐事让婢子来便可，不必劳烦兄台。”
那府兵道，“府上并无婢子。”
谢宥一不解，“为何？”
那府兵颇无奈道，“将军夫人不许府上有女子。”
谢宥一猛的起身，“长显成亲了？”
那府兵似乎也觉得自己说的过多，匆忙支吾道，“谢总督稍坐，将军想必快回来。”
“对，我成亲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门外传来。
那府兵忙拱手，“将军。”
谢长显点点头，那府兵识趣的退下。
谢宥一猛的抬头，谢长显已大跨步进来，走的离谢宥一十几步远，停住了。
长显。
这是他的长子。
记忆里他不过六七岁，眨眼间十多年过去，长显，长显长大了。
他眼眶有些酸涩，嘴唇动了动，嗓子已干哑的说不出话。
谢长显被他的眼神看的不自在，眉头皱了皱，他冷淡开口，“谢总督此次来于公还是于私。”
谢总督。
这个称呼让他心头更加酸涩难忍，半天，他艰难开口，“我……”
还没说完，谢长显打断道，“自然是私了。”
说着他坐在椅子上，半靠不靠，顺手自顾自倒了杯茶，盯着茶杯转了会儿，谢长显掀起眼皮子，“我不会放过他们。”
谢宥一急急道，“他们，他们是你弟妹！”
谢长显闻言恼怒欲狂，一挥手将手中的茶杯摔的粉碎！
他又是冷笑又是揶揄，“弟妹？那就是承认你停妻再娶了？你可真理直气壮！”
谢宥一痛苦的闭上眼，“那时候我以为……以为……”
谢长显愤怒，“以为？以为什么？以为我和母亲都死了？以为我们死了你就能心安理得的娶那北朝公主？你不必为你叛国再找理由和借口，叛国就是叛国，罪人就是罪人，你对不起母亲，对不起死在疆场的大昭将士！”
这话一句句撞击着谢宥一的心，刻意回避十几年的事，就这样被长显不留情面的提起，让他一颗心鲜血淋漓。
谢宥一颓然道，“长显，我有罪。但是青川长宁是无辜的，你有恨有气，冲我来。”
谢长显残忍一笑，“我就是冲你来啊。杀了他们，不，折磨他们，直到折磨死，让你眼睁睁的看着却束手无策，让你也体会体会愤怒，痛苦，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二十几年来都在这种情绪中长大，日日煎熬，凭什么那两个妾生子无忧无虑的活着？
谢宥一痛苦大喊，“长显！他们是你弟弟妹妹！”
谢长显冷笑，“不过两个妾生子，生来便是奴才，我就是打杀了他们，按律也就是逐出京城，我在乎吗？”
“你口中的妾生子被我放了，谢长显。”
颜无双柔媚的声音冷冷传来。
谢长显这才发觉宁王等人进来。
看谢长显脸色铁青，颜无双似觉得还不够痛快，她樱唇轻启，“我也是妾生子，也是奴才。”
谢长显愤怒道，“颜无双，我不计较你私放那两个人，你立刻出去！滚回你住的地方！”
他愤怒的口不择言，从未料到颜无双会进来。
颜无双瞧了眼谢宥一，袅娜的屈膝行礼，谢宥一慌忙后退一步，总觉得她格外眼熟，却实在想不起来。
颜无双走到谢长显面前，抬眸瞧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眼神里却全是狠毒怨愤，“你不是想让你父亲痛苦？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说完她转身看着谢宥一，指了指自己的脸，“谢总督，我是谢长显的妻子，好好看看我这张脸，我母亲……她叫柳翩翩。”
说完她放肆大笑。
在场的众人不明所以，谢宥一的眼神先是疑惑，后是惊骇，身子晃了一下，他几乎要跌倒。
谢长显愤怒不已，一伸手抽出青霜剑直指颜无双喉咙！
千钧一发之际，夏尔嘉夺身用剑格开，两人已交手三四个回合，谢长显脸色冰冷，“不关你事，让开！”
夏尔嘉道，“她是你妻子！”
谢长显不做声，一剑虚晃了下，偏开夏尔嘉直指颜无双！
谢宥一恼怒道，“这畜生！我碎了他！”
说着提剑直刺谢长显，谢长显未料到谢宥一竟下杀手，险险躲开，还是被击中肩膀，锥心之痛刺来，血流渗衣，他愣了下，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自己肩膀。
记忆里那温和从容的父亲，刺了自己一剑。
萧镇之见长显怔住，谢宥一又要一剑刺去，忙用剑格开。
谢宥一怒不可遏，“让开！今日我要杀了这不忠不孝没人伦的逆子！”
谢长显捂住肩膀，鲜血顺着他指缝流下，他拿起手看了看，不屑嗤笑，“不忠不孝？逆子？你这样说我，不也是说你吗？谢将军，谢侯爷？”
谢宥一像被抽空全身力气，“你恨我。”
谢长显微皱眉头，闻言冷冷道，“我恨有你这样一个父亲。”他继续冷笑，“你本能史书留名，偏要遗臭万年。”
谢宥一终于承受不住，“逆子！就算我对不住你母亲，对不住你！你怎可……怎可作出如此丧尽天伦事？！你就算恨我，怎么能……怎么能……你目的达到了。”
说着他流下泪来，“我万死难辞其咎，可是长显，你还年轻，怎么能作出如此糊涂事！就为了让我痛苦，你毁了你自己，毁了谢家！”
谢长显恍若未闻，他剑尖直指颜无双，“我说过，我们永不相见。再见到你，我就杀了你。你立刻滚，我耐心有限。”
颜无双坐在他刚坐过的椅子上，一手托腮，无所谓道，“我伯父在这里，你问问他答不答应。”
伯父这个称呼让谢长显痛苦欲狂，他长剑直刺颜无双！
“铛”的一声，谢长显剑刚刺出便被格开，谢青川一纵身挡在颜无双面前。
“青川！”
谢宥一吃惊的看着他，又厉声道，“快走！”
谢青川看了眼父亲，目光镇定的望着谢长显，他收回剑，拱了拱手道，“大哥。”
这声大哥让谢长显愣了下，而后出离愤怒，“谁是你大哥！我只有一个兄弟谢长烨，哪里又跑出来一个兄弟！”谢长显怒道。
谢青川语气悲怆道，“不管你认不认，上一辈如何恩怨，我们同出一脉。大哥，请听我一言。”
他顿了顿道，“我能想得到，这些年你过的如何艰难，如何痛苦。若能替你，我情愿替大哥背负那些过去！大哥，父亲这些年来时时打探你消息，他并没有忘记你，他也有许多不得已。”
“父债子偿。若你还是恨，还是怨，这条命，我替父亲还了！父亲不能死，他承诺过让那些南朝将士回去，平靖二州不能无守将，他还有没完成的事。”
说着他跪下来，对谢宥一深深叩首，“父亲，原谅我从前荒诞，以后不能尽孝。”
谢宥一悲痛欲绝，“青川不可！”
谢青川惨淡一笑，横剑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