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听到‘自由开火’这样的命令，秘书稍稍犹豫了一下，“董事长，随意授予治安官们自由开火的权限镇压动乱很可能会导致暴乱进一步扩大，最终造成不小的伤亡。这可能会对城市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的产能，造成非常大的影响……”</p>
但是话还没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他注意到董事长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p>
董事长投来的目光中没有任何温度和感情，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看得秘书心中不禁升起一阵恶寒，感觉自己像没有做好任何防寒措施就被扔到了永夜荒原上的人一样，办公室内温暖如夏的暖气也遏制不住他心中蔓延的寒意，冷汗不知不觉间浸湿了他的衬衫，手脚也因为过度紧张从指尖开始麻木、一点点失去知觉。</p>
他突然想起了前面几任秘书的下场。</p>
前任秘书发现了一种能让工厂更有效率生产，同时减轻工人负担的方法而向董事长反馈，结果被逐出了夜之城扔到永夜荒原上等死；前前任秘书因为董事长的决议存在一个致命漏洞，在代为传达时自作聪明帮董事长填补了决议中的漏洞，被送去了‘生产车间’，而前前前任秘书就工程师们待遇问题向董事长提出建议，然后被逮捕送进了曙光监狱中……</p>
秘书并不傻，他和工程师一样都接受过夜之城内高等教育，作为负责脑力劳动的第二阶层者，他马上就想明白了那些秘书为什么会落得那种下场。</p>
自作聪明。</p>
这种想要在董事长面前主动展示自己能力的自以为是，是被他所不喜欢的。董事长并不关心秘书的能力有多优秀，也不在乎思想上更有见地，他只关心秘书能不能做到不打折扣传达自己的命令。</p>
不要自作聪明。</p>
同时，这一判断在心中成形时也让他感觉如坠冰窟，头晕目眩几乎当场晕倒。</p>
“说完了吗？”</p>
董事长的声音中没有带着丝毫语调变化，平淡死板的就像机器，然而越是这样，秘书就越是恐惧，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想要辩解或解释，可张大了嘴巴却因为恐惧和紧张发不出任何声音。</p>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因为恐惧而失声的生理反应救了他，董事长缓缓移开了冰冷的目光。</p>
董事长这是在无声地作出警告——不要自作聪明质疑董事长的决定。</p>
“如果没有其他需要报告的东西，就退下吧，我要继续统御铁王座了。”</p>
这个仿佛带着一张人皮面具的冷漠男人说着，早就有点绷不住的秘书自然赶紧借着这个台阶就下了，逃也似地离开了办公室，偌大的房间中又变成只有董事长孤身一人所处的房间。</p>
他看着秘书最后几乎夺门而出的背影，眼神始终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根本不在意对方的失礼一样，接着他就靠在金属椅背上闭上了双眼，通过铁王座连上了整个能量塔的控制系统。</p>
无数庞杂的信息、数据随着节点开放，连接回路重新启动再次涌入董事长的脑海中，数据流与大量信息冲刷着他的意识，接着一个三维立体的塔形投影图在脑海中逐渐建模成型——这是夜之城能量塔的控制系统，会实时向董事长反馈能量塔各部件设施的运转情况。</p>
只是现在，能量塔内许多设施都已经开始闪烁起了警告的红光。</p>
…………</p>
夜之城是一个极度畸形，且层层剥削的扭曲社会。</p>
夜之城的实权控制者——董事长，位于这个金字塔阶层的最顶端，他一手打造了这座城市，建立了效忠于他的暴力机关，同时也掌握着这座城市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财富。</p>
而以工程师为代表，接受过高等教育的脑力劳动者和技术工种位于金字塔的中层，他们瓜分了剩下那百分之十财富中的八成，哪怕处于这种废土末日的背景下，他们仍然能过着较为体面的生活。</p>
他们不用像工人那样每天十六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穿着整洁而又体面的定制私服，为了表现身份和财富地位而配备的动力小车与一些并没有实际用处，只能用于装饰的贵金属小配件。</p>
不用像工人们那样啃着仅供温饱的能量棒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肉，而是能吃上从温室大棚和温室养殖场中生产的新鲜蔬菜与畜肉。</p>
其中最有财富和身份的中层阶级，甚至还能搞到一些比同等重量的黄金还要珍贵的调味料，奢侈地租一台蒸汽机器人，用它的蒸汽锅炉来煮火锅……</p>
而最底层的工人们，则是被整座城市所剥削与压榨的群体，他们承担了上层者产生的所有消耗和重担，日复一日持续着高强度的劳作，来换取一点微薄的薪水勉强度日，他们没有尊严，没有休息，没有保障。</p>
甚至……都没有人意识到自己正被剥削。</p>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意识到这件事情。</p>
夜之城虽然也有过几次动荡和起义，但那些都是有野心勃勃的中层者站出来牵头，为了试图推翻董事长而鼓动工人们掀起的动乱，但最后这种起义，对掌握暴力机关的董事长而言也只不过是一个武装游行而已。</p>
工人用来拧螺丝的扳手，用来敲敲打打的铁锤，根本无法对他的治安队产生任何威胁，只需治安队一轮齐射，或是干脆抓走他们的领导者，就能轻而易举让这些乌合之众作鸟兽散。</p>
他们的行动既没有一个统一的核心思想在里面，也没有一点自己的思想和意志掺杂在里面，只是单纯跟着起事者许给他们的美好愿景而行动，而许给他们的那份美好愿景，也只不过是能保证他们每天都能吃饱饭而已……</p>
说到底，这种程度的动乱和起义，只不过是胡闹而已。</p>
直到今天，工人们这个受尽磨难的底层群体，也没有任何人真正‘觉醒’过。</p>
就像某位文豪曾说过的一样，幸福的家庭大抵是相同的，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p>
如果把家庭替换成人的话，这句话仍然说得通。</p>
生活在底层的工人民众大多是不幸的，而他们身上又各有各的不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