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徐州。
李家是此地望族,掌一方大权,家财万贯。然而李家上下此时却在愁眉不展。
愁眉不展的原因,是李家长子的一病不起。此病怪异非常,当时是暮春时节,自长子眼睹满庭花落之景后,下人只听见少爷哀怨地吟道“一片花飞减却春”,连说数遍,最后一声长叹。
“少爷,您怎么了。”一旁的侍女问道。
“心忧,心忧。”少爷叹道。一副表现,完全是不符合他年龄的幽怨。
“少爷,您还这么小,有什么可忧的啊?”侍女小心翼翼地问道。
少爷并不作答,只是缓缓转过身,不忍再看落花。沉默片刻,他一边朝屋里走去,一边叹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谓我何求。”
侍女不敢多问,只是一直到晚饭,少爷仍不出门。老爷大怒,亲自闯进少爷屋里要狠狠训斥他一番。
推开屋门,少爷安静地躺在床上,幼稚的脸上带着满满的遗憾和哀愁之感。任一家人如何叫唤,他总是这一副表情,如何也一动不动、不睁开一下眼睛。
一晚过去,少爷仍然毫无反应,李家上下慌作一团。直到三天后,湘中医派的弟子江振凌路过此地,听说这一家少爷一睡不醒,顿时颇感兴趣,于是她便来到府上自荐救人。老爷许的房产地产,江振凌一律不要,不过金银首饰倒是挑了几样,银两盘缠也拿了能挥霍一阵的数量。
“先生,我家小儿病情如何?要抓些什么药方,快吩咐下人去吧。”李家家大业大,老爷更是一令百应之人,几乎一人之下。他称江振凌一声“先生”,已经给足了她面子。
“你家小儿的病情奇怪,寻常的药怕是不管用。”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由江振凌说出来,仿佛都轻轻松松、不值一提了。
这样的态度,让李家老爷很生气。
“那要什么药才管用?”老爷强忍住怒气问道。
“原药是在江南,但只怕老爷是找不到的。”
“你且说药在何处,江南之地,我无不可去。”老爷怒道。
“老爷不必想了,原药是在江南醉花堂。就是老爷找到了,药也未必求得来。就是求来了,耽搁这许多时日,少爷也已经救不活了。”任凭李家老爷如何生气,江振凌只是一副潇潇洒洒的样子。
老爷气急败坏,踏来踏去,又一声“唉”的长叹,向江振凌道:“可还有别的办法吗?”
“原药虽取不来,我可以试试仿制一味。”江振凌道。
“快,来人,按先生说的抓药。”老爷急忙召集来五六个下人。
然而江振凌只拿出了一支箫。
躺在床上沉睡着的年轻少爷,此时正走在无边的梦境中。
梦境中一片纯白,毫无缺口、毫无瑕疵的彻底的白。他走在这一片白色中,身边飘落着一片片坠落的花瓣。花瓣落在地上,随即枯萎。
无可奈何花落去。他天生多愁善感,还未长大,便担心自己留不住岁月,抓不住感情。
“哀愁,哀愁!人生何处不哀愁?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他自言自语道。
直到他看见他只存在于诗中的梦中情人,她远远地站着,站在落花之后。悠扬的箫声从落花后传出,按理说他在梦中不该听得清楚箫声的曲语,然而这次他却听得格外清晰,仿佛触手可及。
在那纯白中的一地落花外,她是第三种绝色。虽然只有远远的一个身影。
他努力沿着箫声奔跑,然而他却总也触及不到遥遥不可及的背影,纯白的梦境突然被划成一页页碎片。
碎片之下,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床前,闭着眼睛,沉醉在她自己的箫声中。
他脑中的所有诗句都不足以形容此刻她在他眼中的美丽。
这安静的美丽转瞬即逝,父母突然闯进了这个宁静的二人世界。他们不知所云地欢呼着、惊喜着,捧着他的脸,摸他的额头,嘴里重复着“我儿,我儿!”
少爷醒了过来,老爷和夫人在床前喜极而泣,他们身后的江振凌收起洞箫,满意地离开了。
少爷发愣良久,再看父母身后,方才吹箫的倩影已然消失。他真想追上去告诉她不要走,可是他突然发现自己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孩童。
他忧郁地看向了窗外,花儿仍在飘落。
十年梦相识,一觏俄远别。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十年之后,她还会是现在的模样吗?
十年过去了,他已经长大成人,她却还是当初的模样。
唐进犹豫了良久,终于朝山头上走了过来。
“他来了。”断情书生对江振凌道。
“喂,你怕他做什么。”刘浅云说道。
断情书生沉默不答,好像他和神医江振凌才是同辈,才有共同语言,其实刘浅云只比他小几岁而已。
片刻之后,镖局三人已在眼前,唐进在前,两镖师在后。三人之中唐进看起来最为坦荡,两镖师都是双手无处安放之状,看起来只待拔刀。
“先生。”唐进叫了声断情书生。
“唐镖头。”断情书生回答道。两个沉默寡言的人的对话,简直再简单不过。
唐进用余光一扫四处,竟然看到了坐在石头上的江振凌和刘浅云。事情又超出了他的预料。
“江神医。”唐进道。
“哦,唐总镖头好。”江振凌随口道了声。
“天色不早了,尽快赶路吧。”断情书生道。
唐进见断情书生对自己的到来丝毫不感到奇怪,唐进心中疑窦丛生。若是钟仁棠让断情书生和自己同去,又为何在书信中叮嘱只拜托了他一人前往拜会何掌门。
断情书生、钟仁棠,甚至于江刘师徒、五行派,到底谁为可信?此次武林大会之行在唐进这边看来,已经凶险万分。
一路上,孙、赵二镖师始终对书生、江刘三人处处提防,唐进倒是显得不动声色,也不言语。断情书生只顾走路,一言不出。唯有江振凌和刘浅云师徒,一路上有说有笑,偶尔还问书生和唐进道:“喂,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啊?”
唐进和断情书生都轻轻一笑,并不答话。
其实在江刘二人看来,唐进和断情书生又如何不是疑点丛生?只是她二人向来如此,虽然保持了十分的警惕,却也仍是一路嬉闹。
夜幕正在到来。
另一个方向,柴荣正走在上山的路上。他奉颉跌博之命,前来拜会五行派长老何长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