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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大同二年(公元536年)-冬(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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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默默走出祖父的房间,已经天色发白。

    父亲一个人站在庭院里,大概站了一夜。听到我出来,他回过头来看我。

    他一夜之间苍老下去。鬓边的白发多了许多,连身子都有些佝偻了。在外面站了一夜,寒夜的露水聚在他的头发上,此刻在微微晨曦中闪光,看着越发苍老。

    他说:“明音,爹对不起你。你小的时候,爹没有看好你;你好不容易回来了,爹也没办法把你嫁给你爱的男人。”

    “爹不用再说了。”我轻轻说,“我是爹的女儿,也是邹氏的女儿。即使是为了这个家,也是万死不辞的。”

    他苦苦一笑:“你的婚事我已无力回天,只盼着那宇文泰好好待你,不要让你再受辛苦。盼你有一个好的结局否则,他日地下,我该如何同你母亲交代”

    “会的。”我说。

    “前几年,我同独孤公子到洛阳永宁寺去拜佛的时候求了一签。解签的老僧说,镜花水月,如梦如幻,终成泡影。今日都应了。这都是命里注定的。想到此,我也觉得有些坦然了。”我这样安慰伤心至极的父亲,也这样安慰着几近绝望的自己。

    也确是如此。当时只是惘然不解,如今想来,始信姻缘早有定数。

    父亲仰头轻叹:“没想到我邹氏的嫡系,竟要靠着你的婚姻,苟延残喘。”

    他不再说话,亦不看我。沉默半晌,负着手慢慢离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那么萧索孤单。他是长子,嫡系败落,说起来,皆因他深爱母亲,不愿多纳妾婢。可开枝散叶于大家族,本是头等大事。

    如今长房没有嫡子,只有两个纨绔不堪重用的庶子。眼睁睁看着旁支崛起,日渐势大。凌于嫡系头上,大有取代之意。

    难怪祖父喟叹,纠缠在自己的小情爱里,终会自误。

    可惜如今母亲早逝,亦未能如愿相伴到老,只剩父亲一个,成日守着这日暮的光景,一天天西沉。

    终是自误了

    还能再误下去么宇文氏本就是起于辽东的大族,从祖先葛乌菟起就一直世袭为鲜卑东部大人。独孤公子虽也是贵族出身,但家中没有兄弟帮衬,以一己之力,要怎么和他斗这一斗,必倾全族之力,不是三五年能完的。到最后什么结局,谁知道

    原以为相爱相守,一生一世。原以为两情缱绻,天长地久。

    都是因为幼稚。

    初升的日光凉凉照在我的脸上。一阵晨风吹过,冷得我一抖。

    也不过是情爱吧。一双男女,一世纠缠。到末了,只余满头白发,依旧两手空空。一个送走另一个,独坐斜阳,打发剩余的年景。

    四下里一片寂静,连风声也没有了。我望着满庭院光秃的树枝,想,这就是我萧条的人生。

    这人生太苦了。可是我遇上他们两个,却惟有端起这苦涩难咽的人生,仰头一饮而尽。

    到了第二日,仆人来报说,有个举止得体的陌生人在门外要求见我。

    那人我从未见过。长得浓眉大眼很是精神,虽穿的是仆从的短衫,但质料上乘。举止亦是不俗,见了我,恭敬地行了个礼,说:“我是长安来的使者。宇文丞相特意派了一个人来,有一些话要单独传于女郎知道。女郎此刻方便和我同往吗”

    我一听,简直气血上涌。难道怕见他

    我回屋换衣,藏一把匕首在袖间。事到如今,我会嫁宇文泰,但我要送一具尸体给他,让他知道我的心意

    我同使者到了馆驿。他将我领进一间宽敞的房间,便关上门出去了。

    那房间里一架五扇漆画屏风,每一扇都绘着仕女图。

    俱半低头,或垂目或抬眼,或遮袖或掩扇。衣袂飘飘,神情怡然。

    还是图画上的仕女好。青春不会溜走,不被情爱困扰。只需要做出那妖娆含羞样,便可过几十年春秋。

    我站在那儿,默默想,宇文泰要对我说什么他那日来看我时明明说了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何以又突然改变主意,逼迫到如此程度

    只怕是我不告而别偷偷出城惹恼了他。他一旦得知自己的府中被独孤公子安插了耳目,该有多恼火。

    不一会儿,一个人从那屏风后面转了出来:“莫离。”

    我两耳轰鸣眼冒金星,顿时一股怒火直冲头顶。恨不得冲上去,将他活活撕碎,就着模糊的血肉,生吞入腹。

    宇文泰

    他竟然亲自来了建康

    “是你。”我觉得说话时双唇亦在不自觉地颤抖。

    他见了我,勾唇一笑,说:“现在不该再唤你莫离了,该唤你明音了,或是平乐君。嗯”他仰头咂嘴,“明音这名字真好听。”

    “你真做得出来。”我冷冷道。

    他依旧笑:“是你给我这个机会。那日我亲眼看着你乔装出城,终是下定了决心。我想要的女人,绝不再拱手让与他人。”他收起笑,敛容,如附上一层寒霜,凝视着我:“我说了,天下,我要;你,我也要。”

    原来一切尽在他胸中方寸之间。

    他满腹的城府,见我离去,当机立断,一国丞相,只为一个女人,演一场逼宫

    可事到如今,再多的怨恨,我也只能揉一揉心肠,耐下心来求他放一条生路:“宇文公子,我和独孤公子这些年你都看在眼里。如今我和他总算快要成婚了。你成全我们,好不好”

    他面色平静,甚至微带一丝笑意,挂在薄薄的唇边显得那样残酷:“我给过你们很多机会了,也给过你们很多祝福。可如今我和他反目已成定局,我不能让你继续留在他身边。”

    “你已有妻室那冯翊公主”

    “我来建康之前,她已暴毙。”他面无表情,冷冷言道。

    我惊得向后退了一步。他竟杀了自己的妻子。他寡情到了可以不动声色地杀掉曾日日相对的枕边人

    他慢慢逼近我,说:“明音,我不是独孤信。我只求目的,不讲仁义,不择手段。所以他不可能赢过我。”

    赢我惶然。他和他之间,只剩输赢了

    昔日里,他唤他黑獭,他唤他期弥头。昔日里,他对我说,我带你去洛阳见你的郎君。昔日里,他为了救他费尽心思奔波千里。

    怎么到今日,两人间只容得下输赢

    “你要对付他”我的声音亦在颤抖。

    他冷面说:“我不想对付他。也不想他来对付我。我同他,最好能维持表面的和平。不然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流下泪来:“我们三个像从前一样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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