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有三四分钟的时间, 没有人说话。
伏见早就从泽田弥口中知道了药研藤四郎本体是什么。
刀剑付丧神。
对于他而言, 这些在天光下闪着光的碎片，全都是同类的尸体。
虽然几分钟以前伏见也在这里看到一堆同类的死尸, 但是付丧神的话大概跟他还是不同的。
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同类在死亡, 但是也没多少人会因此天天都感觉到悲伤吧，在那些人跟自己完全扯不上关系的时候。或者说只要死亡的过程没有呈现在面前, 大部分人类都不会因为“同理心”这种原因感觉到触动。也许是因为这个星球上的人类数量多得像蚂蚁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一堆哲学问题的伏见在心里咂了下舌, 心里有一种在共感方面人类被付丧神比下去了的微妙, 另一方面又知道大概自己的想法跟其他人也是不同的。冷血还是其他什么, 无所谓吧
将这些七零八碎的问题打个包扔到了一边, 他摊开手, 那枚碎片安静地躺在掌心。药研慢慢走过来, 指尖在碎片边缘轻轻触了一下, 然后就将它拿过去了。
“谢谢。”
付丧神低声说, 声音有些干涩地。然后, 他低头看向了伏见身边的小女孩，出声请示，“大将，我想把这里清理一下”
泽田弥点点头, 认真地看着他，“需要帮忙吗，药研”
黑发付丧神勾了一下唇, 轻声拒绝, “不, 大将在这里看着就好。”
门楼外的大雨下来了。冷冽的风夹杂在雨里，吹在人脸上像被刀刮过一般生疼。
有一个全身衣服湿透的家将从雨帘里跑出来，似乎同样是来避雨的。在看到站在门楼下的几个人时，他愣了一下，小心地往另一端躲了躲。
泽田弥没在意多出来的人，她的目光一直安静地跟着药研的动作，看着他在灰烬中捡出了一片又一片的碎片。最后默默地蹲在地上，将那些碎片拼回长长短短的刀。
五把短刀，四把打刀，还有两把太刀。
“药研。”
药研藤四郎似乎晃了几秒钟的神，延迟了一下才抬起头，“大将”
泽田弥慢慢走过去，清澈的淡紫色眼眸像湖面一样倒映出他的影子，她认真地凝视了他一会儿，“要把他们带回去吗”
药研回头看向地上的刀。
好半晌，他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埋在这里就好。”
泽田弥于是没再多说。她看着药研藤四郎拔出腰间的短刀，在靠近门柱的底下挖了个不深不浅的坑，把那些碎裂的刀剑一把把放进去，最后把土重新埋了回去。
做完这一切之后，黑发付丧神站起身，抬头看了眼天色平静地朝泽田弥笑了笑，“大将，一会儿雨停了我们就回去吧。”
银色长发的小萝莉点点头，顺势将目光移向了城门外的雨线。然后她突然“咦”了一声，将视线往回折了四十五度。
“大将”
药研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刚才还在这里躲雨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身影，漆着朱漆的楼梯整整齐齐码在石阶上，显然，那个人似乎是踩着楼梯上去了。
“那是通往门楼上面的。”药研藤四郎回过头，“大将是想上去吗”
“上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小萝莉露出了纠结的表情。
“所以要上去吗”黑发少年从她身后走了过来，脸上一副倦怠的样子，语气倒是挺无所谓的。
于是泽田弥想了想，点点头。
“上去看看吧。”
往上的台阶上也堆积了尸体。被捂住眼睛抱起来的小萝莉刚刚乖巧地环住伏见的肩，就听到他咂了咂舌。
“你重了。”
泽田萝莉立刻鼓起了脸，认真强调，“我这是长大了”
“那还不是重了吗”
“是长高了”
“所以说还是重了。”
“才没有重。”
“重了。”
“没重”
“重了。”
“没有重”
这种幼稚的斗嘴一直持续到他们踏上最后几级台阶，泽田弥从伏见的指缝间看到了摇曳的火光。她微微顿了顿，然后就听到一声大吼。
“你在做什么快说，不说我就杀了你”
腐臭的味道从空气里漫过来，这种环境难以想象居然还有活人。然而的确是有的，除了他们这几个无聊地上来打探事情以外的其他的人。
伏见的手从她眼眶外撤下来了，门楼上杵着一小片火光，不足以照亮全部的位置。所以大片的尸体被隐藏进了阴影里，高低起伏地永久沉默着。
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在墙角，里面的人不仔细看看不到他们，但他们却能够将火光范围内发生的事情收入视野。
大片大片的尸首堆里蹲着一个人，一个又瘦又小的老妪，穿着棕色的衣服，右手擎着一片点燃的松明，另一只手抓着一把又黑又密的头发，惊慌失措地被按在地上。按着她的那个人就是方才冲进来躲雨的家将。
“老实交代吧，你在做什么”
“拔，拔了这头发，去做假发。”
摇曳的火光下，家将的脸显得非常阴郁。老妪似乎也察觉到了他厌恶的目光，哆哆嗦嗦地解释着。
“这些人，活着的时候也是这样做的，所以他们活该。那边的那个女人，将蛇切成四寸，晒干了，说是干鱼，拿到带刀的营地里去卖。如果没有发生瘟疫，现在还在做这样的事吧。大家都是这样的，不做就会饿死。我不觉得这是恶事，这个女人也不觉得，没法子才做的。她知道的话，也会原谅我的。”
随着那老妪的话，一股渗人的寒气从脚底上升起来，几乎要一直通往人心里。泽田弥没有移开视线，而是取暖一般轻轻往伏见的方向靠了靠，然后她就感觉到自己被抱得紧了一些。
“的确，这样吗”
家将低着头把刀收入了刀鞘，叹息一般说着。
泽田弥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啊要变成妖怪了。”她小声嘀咕，而且没有被其他人听到。只有抱着她的伏见感觉她好像说了什么，随口问了一句，“什么”
“那个人，要变成妖怪了。”
随着那个老妪慢吞吞的，像一样的声音，整座城楼上被尸首堆积出来的晦气和阴气暴风一样席卷过来，没入了那个即将变成妖怪的人身体里。在泽田弥的视野中，属于那个人的灵魂火焰慢慢地渗进了一抹黑气。然后，像墨水滴入了水杯里，火焰顷刻间被染黑，张牙舞爪地躁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