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改编？”冬日天色暗得早，余贤打开房间灯，眨了近日拼命码字而干涩的眼，确认自己未看错责任编辑发来的消息。
他在网文底层从满怀期望，打鱼晒网，到摸爬滚打快四年，成为小网站里靠订阅赚钱的中小写手，现阶段已经很满足。
能享受此等待遇的往往是文盟大神作家月票榜前十的名作，或是《X音漫客》同一家的，《小说灰》上的长篇连载。
传说中的IP改编，说不稀罕是骗人。只是余贤正把其当作最高目标，刚开始“兴办洋务”，责编居然来说他已经超英赶美，该造原子弹了。
他的《朝如路人暮成友》，区区一本新人新书，怎么就能改编漫画了呢？
太突然了，余贤心里还没准备好。
“不用惊讶，网站一向致力于发掘潜力作品，只要写得好，就有机会进行IP运营。”张文北回复说，字里行间流露着优秀企业不看资历，唯成绩论的高效风格。
当然，字里行间之外，张文北隐瞒了一些。
网站确实致力发掘作品IP改编，不过《朝如路人暮成友》是当下唯一的选择。
玄幻类网文虽占据老二刺猿网半壁江山，但头部作品在知名度和质量无不被文盟踩在脚下，有些还涉及抄袭风险——
上回网站一宣布某作品漫改，文盟就开动庞大铁甲舰冲上来碰瓷，底下还有一大堆水雷助阵，把老二刺猿这艘小木舟上的投资者吓半死，哪管谁抄谁，先把钱提出来保险。
毕竟，国内的影视圈早已证明，在大资本大流量面前，知识产权法的作用就是不痛不痒地罚款，让大众知道天朝原来还有这么一部法。
玄幻不行，老二刺猿便把目光投向网站的另一霸，为数不多胜过文盟的日常类网文。
于是碰到更尴尬的场面——以综漫同人为主的日常文，稍传出改编IP的风声，东瀛公司的法务部还没反应过来，天朝的二次元迷极大几率第一时间口诛笔伐，甚至闯进老二刺猿公司“友好”普及版权知识……
这会倒没什么“虽然抄了，但是好看”“自己不火，见别人火了心生嫉妒”之类的论调，不晓得是洋版权的魔力，还是洗地水军暂未开通国际业务。
总之，老二刺猿没得选。
以上帝视角看，张文北的发言显得矫揉造作，然而是必须的。网站只和余贤就“朝路暮友”签署了涉及电子书、出版和音频改编权的合同，若实话实说，万一余贤以跳槽威胁，坐地起价，老二刺猿可就……只能忍了！
店大能欺客，店小被客欺。
余贤未触及过大神级的网文圈，并没发现张文北消息间有端倪，牵扯到IP改编，他所知甚少，却格外慎重，回复说：
“多谢对拙作的重视，但编辑你可能匆忙间没注意，‘朝路暮友’仅是试水作品，当初签合同写的便是‘预计80万字完结’。
如果去漫画改编，文本剧情很难保证长期连载，我第一次写青春日常，80万字已经是极限，为了漫画化硬写下去……剧情可能会崩。”
“没事，按你原本的节奏创作即可，其他事务不必顾虑。”张文北对余贤的要求很低：能稳定更新顺利完结，已经远超网站里大部分作者作品，“过一段时间漫画改编授权合同就寄到你的住所，签好字，剩下就交给我们。”
责任编辑说到这份上，余贤松了口气，不多想，发送几句诸如“不辜负网站厚望”“争取守住月票榜一”的客套话。
“哦，月票榜一不用强求，下周守住前十就行。”张文北秒回复。
“就守住前十？”
余贤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了半分钟，不见责任编辑撤回消息，心中矛盾愈发加剧。
月票榜算是网站含金量最高的排行榜。
读者投给作品的月票，全是真金白银用钱买来，不算VIP的保底月票和高额打赏附带的，最便宜的订阅月票15元一张。
对大城市中产阶级的后浪子弟来说没什么，可天朝不止北上广，还有厂西南珠市这样的四线小城。
余贤家的收入勉强到本地平均水平，他小学五年级开始看网文，至今是国内知名盗版网站笔筒阁忠实读者，即便网文赚了钱，抠门习性暂时不会散去。
再者老二刺猿网站流量小，打击刷票和盗版力度大，给予月票总榜榜一奖金仅5000元，雇佣水军刷榜风险与收益完全不契合。
能争夺月票榜单的，无不是文本质量、更新数量兼顾。
“朝路暮友”好歹坐稳当下月票榜一，又是本月一号上架，吸纳大部分保底月票，时间优势远超往后批次，而且离老二刺猿网双倍月票活动还远，怎么会连一周的榜一都守不住？
太没牌面了吧！
“别想太多，‘朝路暮友’质量毋庸置疑，但你得看清事实，网站里的读者绝大多数是玄幻类书迷，上架书库和榜单里一目了然。
日常类读者，绝大多数是看‘我的二次元不可能这么虚假’的东瀛动漫同人类，‘朝路暮友’类型的读者基础太小。
你这次能凳月票榜首，抛开主观因素，更多是因为同批次没有大神、中坚写手作品上架，而同批次的手游同人同质化严重，相互分散票数——你很幸运
下批上架作品有个老作家的，粉丝多，又有推荐，所以现阶段，守住月票总榜前十足够了，未来配合漫画宣传，再争榜也不迟。”
对网站重视的写手，未来的摇钱树苗，张文北拿出了编辑生涯以来最体贴的态度，耐心于键盘上敲打出大段文字，脑子琢磨对未成年的语气是不是该柔和些，加点表情包颜文字啥的。
等待余贤回复期间，工作QQ弹出一位平凡写手的讯息，内容大致为本月更新很勤快，月票点击等数据都不错，所以第二轮推荐何时安排。
张文北记录在便签，简短回两字“知道”，不加标点符号或表情包，关闭消息窗口。
……
“我明白了，谢谢指点。”
余贤放手机在桌，用力闭眼下，面部拥挤出数道皱纹沟壑。
连续数天熬夜码字，串通工作室朋友，作息不规律下内分泌失调新长的痘，长时间面对电子屏目疲惫不堪的眼睛。
千辛万苦拿下月票榜一，得意没几天，居然就要易主了！
拉开抽屉，平躺床上，眼药水滴进双眼，面部再度拥挤出数道皱纹沟壑。
不是贪月底结算时榜一的5千奖金，只是心里膈应。
当年闯王李自成三月十九日跨骑战马，身后兵马簇拥，旌旗飘飘，春风得意进入北京德胜门，四月二十六日被吴三桂和清军杀得落败而逃，彼时彼刻，莫若余贤此时此刻。
他想静静地闭目养神一阵，偏偏窗户那边嘈杂声不断。
心烦气躁下翻身下床，去一探究竟。
原来是只飞蛾，羽翼枯黄，比蝴蝶难看；小脑袋长得狰狞，没螳螂俊俏。
它被室内光线吸引了，没注意到玻璃，傻乎乎地一头撞上。
撞一次还不长记性，它似乎认定必有一处通向光明的途径，飞到窗户左上角一撞，右上角一撞，中间一撞……
“SB。”余贤笑骂一句，却没走开，目光追随着飞蛾每一次不知死活的撞击。
半响，他回身坐在桌前，提起笔，往台式日历上写写画画。
“3日白天，码字；4日白天，码字；5日白天，码字……”
他终究不服气，决意再来一次暴更悬赏——想拿月票榜一？让是不可能的，有本事来争！
汉字下面划一横，表示白天与晚上的分割线。
“这周真是忙。”揉了揉脸，余贤苦笑一声，笔尖落在代表晚上的区域——
“3日晚上，家教；4日晚上，家教……”
希望李华的弟弟认真听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