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深处。
鸟雀儿啁啾着飞上那绿瓦红墙,料峭的冷风一吹,叫窗子边看风景的人也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外间的嬷嬷迅速跑进来,瞧见满头银霜的太后,直叹气:"您这是做什么,外头正冷着呢。"
说着,连忙拿了披风给太后。
太后摇摇头,只问她:"谁来了?"
"是皇上。"嬷嬷绷着脸,五皇子自在太后的全力帮助下登基后,这还是第一次过来请安,而今这个新帝秦莫,也未免太凉薄了些。
太后见她愤愤,笑了笑,眼底却是一片凉:"罢了,叫他进来吧。"
嬷嬷自然不敢置喙,很快,那一身合合体拢龙袍,芝兰玉树的新帝便阔步进来了。
直走到内廷,笑着喊了声皇祖母。
太后看着他,连寒暄也没有。挥退了旁人后,便淡淡看他:"皇帝想让哀家替你做些什么?"
秦莫没想到太后这么直接:"皇祖母若是能帮孙儿,孙儿自然感激,若是有不便之处,孙儿也不会勉强,请皇祖母放心些。"
太后看着眼前这个口口声声只自称孙儿的新帝,只觉得好笑。
她在宫里多少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心思没瞧过?新帝的确比曾经那个太子,甚至是后面的太子大热人选四皇子更加沉稳有谋算些,但终归是个只活了二三十岁的人,那点儿心思,在太后跟前,无处遁行迹。
太后低头去拿那只她惯用的五瓣花口青玉瓷茶碗,端了茶,慢慢品尝着,直让秦莫弓腰站了好一会儿,在他几乎快不耐烦之际,才恰到好处的开口。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既是我亲孙儿,是哀家一手拉拔上来的新帝,哀家自然处处帮你,但是……"太后话语一顿,秦莫抬头,便看到了一向慈和的太后那双如利刃般的双眼,几乎将他刺穿。
秦莫心中一骇,骤然明白过来,便听太后道:"你那些虚伪就不必再对哀家用了,一则浪费时间,二来也坏了皇上与哀家的祖孙情谊。"
秦莫垂着眼帘:"朕……"
"哀家已经是大半身子埋入黄土里的人了。"太后看出他被人戳穿的羞愤和不满。语调一转,态度已是和软起来:"哀家所求的,不过是在这深不见底的后宫,看一看皇上你如何替先帝守好这江山的,再多的,已是不能了。"
秦莫算是看明白了,太后这一个巴掌再给一颗甜枣,无非是要警告他,她到底是太后,而且离死不远。也不怕豁出去,所以他即便成了新帝,也别想为所欲为。
"朕多谢太后教诲。"
秦莫站直了身子,跟太后说明了来意,今晚宴会,他不容有失。
太后似乎早就料到了,说了句会尽全力帮他,只要他现在立马下了圣旨,送宫里的几位嬷嬷和宫女离宫。
"太后!"
嬷嬷们哭做一片,跪在地上不肯走。
太后却仿佛没听到一般,盯着秦莫。
秦莫已经猜到太后是打算用什么样的办法了,也不再遮掩,眸带笑意的看着太后:"太后的牺牲,朕会铭记在心。"
说罢,留了放几位宫人出宫的圣旨,便大步跨出去了。
待他一走,与太后最亲近的张嬷嬷便哽咽的拉着太后的衣裙:"太后,您这是打算做什么,奴婢们怎么能离您而去。"
"走吧。"
太后叹息一声:"哀家护不住你们了。"
说完,又是长长一叹:"这京城也护不住你们了,听说国公府的人是往东洲去了?你们也往那儿去吧,卿卿那孩子是个仁善的,哀家与她有几分恩情在,你们几个过去寻了她,她必会费心护你们周全。"
张嬷嬷看太后已然是在交代后事,越发不肯走了,太后却面色一厉:"你们留下做什么?陪葬吗?哀家还不需要你们几个奴婢来陪葬!"
"太后,真的到了这一步吗,奴婢瞧着新帝对您有几分忌惮,他还不会……"
"忌惮?"太后冷笑。朝秦莫离开的方向看去:"子系中山狼,当年他父皇将他弃出府,他如今不定怀着什么样的恨意,哀家一把老骨头,能拉他上位,也不过是想再赌一把,谁知却赌输了,以他的本事,如何是紫风的对手。"
"那您今晚要帮皇上吗?"张嬷嬷问。
太后目光复杂,看了看心爱的茶碗,放下,拍了拍跪在脚边的张嬷嬷:"到底,他才是哀家的亲孙,哀家不帮他,又能帮谁?而且,哀家也没有颜面再活在这世上了。"
"太后……"
"你们现在就走。"太后疲惫的摆摆手,已经是不想再说。
张嬷嬷还想再说,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起身吩咐其他人:"你们立即出宫去,皇上不会容你们活到明日早晨的,现在是唯一的出路。"
宫人们皆是面露悲戚,知道此行一别,就只能在黄泉再见了,纷纷呜咽起来。
张嬷嬷亦有不忍,却不敢说太多,只打发了他们赶紧出宫,才跪在了太后跟前:"太后,奴婢自小跟随太后,便是死,也要死在一处!"
太后怜惜的看了看她,终究是一叹。
但张嬷嬷却有一处不明白,既是到了最后的生死关头,也就不憋着了:"太后为何说让奴婢们去投靠那国公府少夫人?国公府众人临阵脱逃,虽暂时保得了性命,却只是暂时,只等新帝缓过这阵,岂肯容下这一家?"
太后笑着摇摇头:"先帝既防着国公府这么多年,用尽下作手段也在所不惜,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太后说过,国公府的几个男人个个都……"张嬷嬷顿时反应过来:"奴婢记得,塞北还屯着十万兵呢。"
"何止是十万兵。"
太后喉咙发苦:"东洲亦有兵呢,还有那位少夫人……她啊,是紫风求而不得的心上人呢。"
张嬷嬷听得目瞪口呆,而此时赫连紫风已然入宫。
先帝刚发丧不久,宫宴自然不敢太热闹,但该有的都有,该来的也都来了。
长公主病恹恹的坐在席间,目光出神的在想着什么,赫连紫风过来。她也只是瞥了一眼,心底并不认这位小叔叔,连起身都不曾。
余下或平庸胆小,或年纪幼小的皇子,无不是瑟缩着肩膀,低着头仿佛想将自己藏入黑暗中一般,唯独此时已经坐在了上首,正端庄而坐的新帝秦莫笑看着赫连紫风:"小皇叔可是来迟了,当自罚三杯才是。"
赫连紫风扫了眼秦莫身边太监手里端着的赤金盘龙托盘上,那白玉杯中盛着的暗红色酒水。眸光淡淡:"皇上盘中这酒,是番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