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绥被问她问得心口一痛，他想过他们的种种结局，唯独从没想到竟然连朋友都做不成。
其实认真算起来，他们之间也没什么矛盾，她揭穿太后所作所为也是对的，他还要多谢她告诉他真相，道理他都懂，可他心口就是梗着一样什么东西放不下去，不管以后如何，总之现在，他无法释怀，无法全不芥蒂地面对她，更别提继续做朋友。
罢了。
无怨无恨，平淡如水，也许就是他们之间最圆满的结局。
燕绥转身，对清辞拱手作揖；“父皇已经赐婚县主和安平侯，燕绥便在这里，祝县主与侯爷百年好合。”
清辞看了他一会儿，才还了他一礼，燕绥没有再说什么，拿着那副画像走了。
“颖王殿下，可惜了。”躲在旁边看了许久的争渡，发出一声感慨。
清辞轻声叹气，谁说不是呢
真论起来，她来到帝京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就是他，如今这个局面，她当初想没想过呢
燕绥离开县主府，便走回自己的王府。
县主府和颖王府只隔了一条街，他低着头从渐渐热闹起来的大街穿过，形单影只，快到王府门口时，他似有所感地抬起头，看到楚诏静候在那儿，明显是在等他。
燕绥脚步一顿，然后走了过去：“侯爷今日不用上早朝吗”
他之前对楚诏都是直呼表字，何曾这样生疏地喊过“侯爷”
十几年的交情，终究还是分崩离析，他们没有过矛盾，也没有过争吵，只是心照不宣，彼此都知道不合适再做好友。
楚诏一袭白衣，外袍覆有一层薄纱，在晨风里轻轻飘动，眉目亦是清淡：“有些事情，清儿不愿说出，我却必须让殿下知道。”
“她从未主动招惹太后，反而是太后，处处针对她。”
燕绥手指捏紧，虽然太后是害死他母妃的凶手，但于他终究有二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他不愿听旁人随意议论她，何况这个人还是楚诏，抢走了他喜欢的女人的楚诏，如今却以元清儿的立场来跟他说话，这算什么炫耀吗
他冷着一张脸道：“这是我和县主之间的事，纵然侯爷已得陛下赐婚，怕也是无权干涉。”
楚诏不是问他想不想知道，而是告诉他，没有理会他的拒绝，兀自道：“一，散布谣言称她被叛军已非清白之身，是为阴损；二，指使徐梦佳污蔑她乃冒名顶替意图治她欺君之罪，是为险恶；三，设下连环计引她调查菊儿之死致她几乎命丧天牢，是为歹毒。”
“如此种种，看在殿下的份上，再怎么忍无可忍，她都忍了，如果她不把毒手伸向老太君，清儿也不会做这么绝。”
燕绥一怔：“皇姑奶奶”
楚诏道：“老太君并不是病逝，而是被毒害身亡，是太后让人做的。”
燕绥轰的一声头脑空白。
十月的风里已经带着冬的寒意，风刃贴着他的脚踝打了个转，冻得他浑身僵住，什么也说不出来，立在原地成了一根风吹不动的木柱。
老太君不是病逝，是被害死的，是被太后害死的，所以所以元清儿揭穿太后并非无缘无故，而是为了报仇
楚诏转过轮椅，与他后背相对，漠声道：“她比谁都知道什么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殿下帮过她几次，她一直铭记在心，否则你以为她为什么会对太后一忍二忍三忍”
燕绥闭上眼睛，对元清儿仅存的那点不甘和怨气，终于在凉风里化作无数破碎的悲呛。
她从来没有对不起他，她做的，果然都是她该做的。
“我知殿下是明白是非的君子，哪怕不知道这些真相，也不会对清儿做什么，但你既是局中人，就应该知道前因后果，清儿对殿下已经仁至义尽。”楚诏转动轮椅将走，忽又停下来，“殿下快些入宫吧，太后昨晚自戕了。”
楚诏转着轮椅走到拐角处，清辞就走了出来，在他身后推着他走，叹道：“你又何必告诉他呢”她没说就是不想他知道还有这一环，楚诏却还特意到他面前揭穿一切，真是的。
“为什么不告诉”楚诏淡淡，“燕绥这个人我了解，他现在说不怪你不怨你确实是真心话，但他很容易钻牛角尖，哪天心情郁郁，或是遭人挑拨，难免会多想，是你莽撞地将一切公之于众，让他陷入忠孝难两全的境地，到那时候，他会觉得你亏欠他，对不起他。”
与其留下这么个隐患，还不如现在就把一切说明白，让他知道，清辞对付太后是因为太后先杀了她最亲近的老祖宗，她是在报仇，理所应当。
楚诏不愿意让她吃亏，这个坏女人做什么都斤斤计较，凭什么对燕绥妥协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但清辞瞅着他阴云密布的脸色便也心知肚明，忍俊不禁，不过看在侯爷昨晚出糗的份上，她就不戳穿他吃燕绥的醋这个事实。
“好，是，侯爷是对的，小的送侯爷回府。”
楚诏按住轮椅：“进宫吧，太后要发丧了。”
太后薨逝，着实意外，谁都没有准备，丧钟便响彻帝京。
关于死因，宫里瞒得死死，说是突发疾病，但这种说辞骗骗民间百姓还行，事发前一日坤灵宫前发生了什么，却是文武百官一起见证的。
他们大部分人不知道后面还出了揭穿皇帝身世这等大事，只知道锦妃的宫女当众揭发太后杀母夺子的恶行，这前脚才闹出事，后脚太后就薨逝，很难叫人不把两件事联想在一起，有些官员心中甚至打起了鼓，怀疑是颖王为母报仇，以下犯上。
因为疑点过多，太后一党不认这个说辞，当庭闹了起来，要皇帝给个说法，其中以国舅闹得最凶，彼时文熙帝就面色阴沉地坐在龙椅上，冷冷地看着国舅等人长篇大论，想起那封遗书，他眼中戾气横溢。
等到国舅闹完了，文熙帝才阴测测说：“朕明白，国舅对太后深刻的姐弟之情，所以才难以接受太后离世的事情，太后在世时也时常对朕说，和国舅做了几十年的姐弟，互相扶持爱护，将来若是她先走，黄泉路上不知道有多无趣，如果能让国舅也一起就好了。”
听到这里，国舅的眼睛睁得老大。
文熙帝不疾不徐说完下半句话：“既然国舅也这般舍不得太后，朕便准你为太后陪葬吧。禁军何在送国舅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