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国荣毕竟已经80多岁了，他自己知道，戴家终究是要交到下一代去的。自己现在看起来还硬朗，但越是这样的老头，没准就会一下子过去，什么都来不及安排。是时候准备起来了。淮海路上高档的写字楼里，有一家低调的侓师事务所。说它低调，是因为这并不是个熙来攘往的地方。在这栋楼里的公司，大都装修得明亮堂皇，有一看就很精致大方的前台等待间，坐在前台里的接待也都热情但警惕。她们会用露着八颗牙的标准笑容问候你，请问找哪位，有没有预约，嘴唇上通常是香奈儿或是迪奥口红当季最流行的颜色，走近一些能隐约闻到熟悉的高级香水味。而这间事务所的的装修风格简洁得甚至有些敷衍，素色的招牌、素色的桌椅，就连前台的那位其实很漂亮的小姑娘，脸上的表情都过于素雅。小资们喜欢的性冷淡风格，某个小小的角落里打上特别的光来拍照，的确是好看的，可是偌大一家公司，都是这样的装修和摆设，不禁令人有种冷清的感觉。初次到访的路人，忍不住都会问一句，这里的老板是不在乎门可罗雀生意惨淡吗对，这样的担心，只是路人才会有。会来到这家侓师事务所的人，通常都是朋友介绍过来，提前预约好，然后低着头以最快的速度被带领着走进里间的洽谈室。他们不需要寒暄，不需要在舒适漂亮的等候区坐在软软的沙发上喝一杯手磨的香浓咖啡。他们需要的是，尽可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处理那些复杂而重要的法律事项。享受这件事，对于这家律所的客人来说，是生活中几乎24小时，呼吸一般自然的事，而坐在这里的1个小时，大多就是为了确保他们以后的每一天，继续能和以前一样好好享受。他的客户，都是顶级的有钱人。奚文朗律师事务所。它的创办人奚文朗，是上海乃至全国最着名的法律专家，不但参与编写了许多殿堂级的教材，是电视台的常驻嘉宾，也是几家世界500强公司指定的法律顾问。据说请他出马一次的费用，都是七位数，就连简单的咨询，也要上万。无怪乎这间事务所如此低调。它原本也不需要更不应该高调。戴国荣来到奚文朗的事务所时，他正在沏一泡上好的大红袍。“戴老，知道您向来准时，这茶，刚刚好。”奚文朗的头发也早已花白，此时一抬头，一张国字脸上倒没有太多皱纹，不过是五六十岁的模样。黑框眼镜下的一双眼，看到戴国荣的时候，笑容是有温度的。他递了一杯香气扑鼻的茶到戴国荣手里，“没想到，您还是来找我了啊。”“家里那些事，是该弄一下了。”戴国荣喝茶很挑剔，他闻了闻茶汤，轻轻抿了一口，略一点头，“泡茶的功夫，是比十年前进步了。我就说吧，上了年纪以后，才懂得泡茶和喝茶。”“老爷子，您这次是想把公司和房产处理一下，还是”戴国荣摇摇头：“全部”奚文朗算是见过足够的世面，给客户处理的资产上亿的案子两只手也已经数不过来了，可是戴国荣这样至少10个亿的资产，全部都要规划的情况，几乎之前都没有做过。并不是说这就算他最大的客户了，只是往常客户可能自有安排，资产中的某些部分，比如股权或是名下的不动产，有时候仅仅是金融资产，想要提前做一个规划。戴国荣的要求，让他楞了一下。“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吗，老爷子这么大的量，过往人家至少提前三五年来做的呀。您这是着急什么”“小朗啊，你是不会有我这种烦恼了哦。听说你二儿子考上哈佛了啊我这把老骨头，缺的就是你的儿孙福。”戴家和奚家是多年的朋友，奚文朗的父亲，喊戴国荣一声老弟，所以奚文朗对于戴国荣一家的情况，自然了如指掌。戴国荣一共生了三个孩子，大女儿、小女儿和儿子。两个女儿之中，大女儿离婚之后便孑然一身，生的儿子跟着做医药的前夫去了美国生活，她每年会陪儿子在美国住上三个月。小女儿嫁了个老实巴交的大学文科教授，钱不多，但是本本分分，对女儿还挺好。他们一共生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儿。大的外孙女如今在自家的公司做子公司的总经理，小的那个，刚考上剑桥大学。而戴威的父亲大概就应了那句话隔代遗传。作为戴国荣唯一的儿子，他半点儿做生意的兴趣都没有，和戴威的母亲都是做学问的人，一个研究西方美学，一个是中国古典文学的名校教授。幸好戴威出生之后，生意的头脑和兴趣，都承袭了戴国荣，不然他戴家居然没有男丁把这偌大一个产业继承下去，老爷子可就头疼了。这几年戴威没有进戴家自己的公司，而是在搞创业，虽然和整个家族产业相比，简直是小打小闹，但是戴国荣非常欣慰。如果这孩子有本事靠自己，把一家几百万的小公司做出来，到千万级别，然后再过亿那才是他的宝贝孙子。到时候，整个戴家交到戴威手里，他是彻彻底底放心的。其实全家都在催戴威快点结婚生孩子，戴国荣当然心里也想，不过他知道，戴威这一代的年轻人，都比较喜欢自由，没有二十出头就早早把将来定下的，三四十才成家的男人，也比比皆是。只要戴威没那么时尚，回头给他带个男朋友回家，戴国荣倒真的不急。可自从那次和戴威促膝长谈了他的感情之后，戴国荣有点慌了。万一这小子真的死脑筋，一直也就不谈恋爱不结婚，干耗着，等他老骨头眼睛一闭，天晓得家里得乱成什么样子。如果只有两三千万，那就随几个孩子怎么折腾。可现在是至少20个亿除了戴国荣自己生的3个孩子，他的这些产业，也像是亲生孩子一样，是他一手养大，心中的成就感和情怀，早已不是资产的数字本身能衡量的了。奚文朗当然也赚了不少钱，但是和戴国荣比起来，顶多只能算是衣食无忧而已。他把已经冷了的茶叶倒掉，又洗了一遍新的茶，水汽氤氲中，问道：“老爷子，我也有不少客户，和我聊过传承这件事。您老人家到底是怎么想的”戴国荣突然间沉默了下来，他安静地一口接一口地喝着茶，良久，才说：“小朗，帝王将相想要千秋外代，或许是种本能吧。人要很清醒，才能认识到这样的念头，不太可能。但总想要更多，至少传到曾孙手里，还像个样子，如果还有玄孙你看我，老了，就开始絮叨。”“戴老，我懂。太多客人都是这样，往下传承，这些能数得清摸得着的财物，算是最简单了，哪个大户人家没点儿家族的精神想要延续百年呢哪怕儿孙嫌你生意做得太老，如果理念相合，也算是很欣慰的了。怕就怕在没人接班，却有一群人眼红着面前这点儿好处。”前不久奚文朗刚接了个案子，就是个创一代，白手起家赚了三五千万的现金，还买了两套房子，公司才做了十多年，想着让儿子继承下去再壮大一番，谁想儿子媳妇就指望他快点把公司卖了，钱和房子到手，一辈子就不愁了。客户气得差一点写遗嘱要把钱都捐出去作罢。“谁说不是呢。所以啊，我这个老头子，就要你给出出点子喽。”戴国荣从奚文朗的眼镜反光中，看到自己真的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