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窃喜，心下中了彩票似的想道：</p></p>
“如此甚好。我欲打探唐朝的旧事，正愁不知道如何开口呢。听当时人的讲述，胜读十年书，回到人类世界时，我就是一个惊世骇俗的历史学家了——不过，到时，也要带她回去，让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人膜拜膜拜，嘿嘿嘿——”</p></p>
想着不由露出小人得志似的笑容来，嘻嘻的笑着。忽然瞥见杨贵妃狐疑地看着自己，赶忙敛容，肃立着垂下眼帘说道：</p></p>
“晚辈有幸聆听贵妃娘娘述旧，不知如何欢喜才好。”</p></p>
杨贵妃右手攥住白绫，左手握拳勾于腹前，端正身体坐着，看着慕白一副洗耳恭听的谦恭样子，红唇一启，轻柔地说道：</p></p>
“大凡史书，都是后人所写，或浓墨重彩，或轻描淡写，皆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如何能写出当事人的真情实感？我此刻想说开时，已觉得脖子冷嗖嗖的，好像脖颈上已经搁着冰冷的刀子——”</p></p>
慕白抬头看了她一眼，只怪自己口笨舌拙，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眨着一双小学生的眼睛，看着杨贵妃渐渐悠远沧桑的眸子，好像要从她灵魂深处那朦胧的历史迷雾中，拨见那刀光剑影的凛冽场景——</p></p>
于是，在静悄悄的空间里，只听杨贵妃温厚的声音缓缓地讲述——</p></p>
那一夜，大雨滂沱。泥泞的道路上，军队无声无息的行走着。脚步声如同鬼在嚼牙；偶尔听得几声马嘶，更添几分不安。</p></p>
我与皇上同在龙辇上，感受着沉闷的气氛；偶尔有泥土与死猪死鸭的恶臭从晃动的黄帘飘进来。龙辇亦随着路况颠簸着。</p></p>
皇上坐卧不安，我低声细语地劝道：</p></p>
“皇上可要保重龙体啊。”</p></p>
皇上从榻上爬起，把我拉到他身边坐下，喘着粗气说道：</p></p>
“爱妃，禄儿——嗯！安禄山竟然背叛了朕，这钻心刺骨的，的——咳咳咳！”</p></p>
“皇上，皇上。”</p></p>
“朕待他何其厚，啊嗯，痛心疾首，”皇上手垂着卧榻，痛不欲生的样子，“痛心疾首，痛——”</p></p>
皇上一边垂打着榻沿，一边颤抖着摇头闭上了眼睛。我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看着他一头苍苍白发，我忽然很伤心，眼泪忍不住滴了下来。</p></p>
眼泪滴到皇上的手背上，濡湿了一块。皇上缓缓睁开了眼睛，把我抱在怀里，柔情蜜意的说道：</p></p>
“爱妃，别哭，别哭——朕见不得你伤心——爱妃。”</p></p>
说到这里，杨贵妃忽然哽咽住了。慕白看到她泪眼婆娑，慌忙从怀中掏出龙嫣然临别所留的白帕递了过去。她接在手里擦了泪水，好像看着慕白，也好像对住远逝的往事惨笑，而后把白帕子攥在手里，喃喃地说下去。</p></p>
慕白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改编成第三人称，莫可名状的惆怅顿时布满了心空——</p></p>
李隆基一把把贵妃搂在怀里，好像抱着一个安慰肉体与灵魂的暖水袋。此刻，他似乎不担心江山，而是担心这个人间尤物的爱妃。方才将士们的愤懑之声已经清晰的透过辇窗来，他们呐喊着杨国忠的名字，有些阴阳怪气的叫骂已经指桑骂槐点到了爱妃头上。</p></p>
他怜爱地抚摸着杨贵妃腴美的手背，怜爱地说：</p></p>
“爱妃，过了这个坡情形就好了。”</p></p>
杨贵妃点点下巴，轻柔地说道：</p></p>
“皇上，你可要保重龙体。”</p></p>
李隆基抬头强颜欢笑，点点头。随即斜身要躺下去。杨贵妃起身手掌护着他的后背，缓缓地放倒。李隆基的后脑刚刚碰到松软的黄枕，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p></p>
就在这时，龙辇窗帘外忽然飘进一个尖刺的声音：</p></p>
“皇上，这里有一个寺庙，可要歇息一下。”</p></p>
那声音后面远近不一的声音嘈杂：</p></p>
“老子走不动了！”</p></p>
“杀了老子，也要歇一下脚。”</p></p>
那是官兵们怨怒的喊叫。李隆基叹了一口去，望着窗那边，“就安歇吧。”</p></p>
“是。”辇外的尖声答应一声，复见它在外面的空中飘远：“皇上有旨，安歇吧。”</p></p>
一些杂七杂八的叫喊有起哄了一通。</p></p>
李隆基在榻上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伸手把杨贵妃拉到榻前坐下，温暖的大腿顶着他的肋骨，真是沁入心脾的安慰。</p></p>
杨贵妃紧紧地攥着他的已经显出老人斑的手梨花带雨笑着，想要说句安慰的话，忽然龙辇晃动了一下，接着马嘶破空。</p></p>
那个尖嗓门又唤道：</p></p>
“请皇上，贵妃娘娘下车。”</p></p>
同时龙辇的垂帘被人挽起了。一阵潮湿的寒风扑面而来。</p></p>
杨贵妃扶起李隆基，步下龙辇。早有几个宫女过来扶着他们。这些宫女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近处的火把照亮她们铁青色的脸。</p></p>
李隆基站在龙辇前举目环视，远远近近的火把像鬼火似的随风腾跃着。黑压压鬼影似的的一片尽是铁色的忽明忽暗的脸庞。那边一个破旧的小庙，两片板门陈旧斑驳，庙顶瓦楞上支支的摇着苇草。</p></p>
空中仍飘着小雨。可作为大唐的君主竟然没有人来给他打伞。因为逃窜太过匆忙，这些东西都没有带。</p></p>
将士们冷冷地注视着李隆基，没有人能够洞悉他们此刻的心思。李隆基忽然觉得这些闪烁的眼睛像鬼爪似的要过来把他的魂魄拉走，慌忙扶着宫女喘着老气喊道：</p></p>
“力士，赶快进寺庙里吧。”</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