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碧色的身影强烈地吸引了柳元杰，他停下脚步，挥手令属下继续前行，然后自己朝妹妹柳青青走了过去。
就是这件碧色的衣服，就是这幅清秀的身姿，就连耳垂上的白玉心形坠子都和当年看到的一模一样。
柳元杰的呼吸有瞬间的停滞，那种心痛到无法呼吸的熟悉感觉再次袭来。
十年前，杨家被满门抄斩之后，从小跟随杨恭习武的柳元杰几乎崩溃自杀，他是那样敬爱杨恭，他甚至已经隐约察觉到了祖父和幕僚的密谋，可是年少的他无力阻止，甚至没有胆量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任何人。
柳元杰站在刑场边缘，眼睁睁的看着杨家近百口人被斩首，他至今记得那一刻的天空，漫天的云朵都是血色的。
哭泣着狂奔到武安侯府时，躲在角落里的柳元杰正好看到世子妃杨清雅和女儿程雪心被赶出家门。
柳元杰清楚的记得那天的杨清雅就穿着这样一件碧色的衣服，耳垂上带着心形的白色耳坠。
眼前的女子和当年的杨清雅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身姿和面容，只是那秋水般的双眸显得更加柔和淡然，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柳元杰不知道自己已经失神的盯着程雪心看了太久，久到周围的秀女们纷纷神色异样的打量他和程雪心，久到柳青青已经尴尬得红了脸。
程雪心在柳元杰尚未走近的时候，已经远远的对他屈膝行了半礼，然后转身走进了人群里。
柳青青涨红了脸，拦在柳元杰面前叫了声哥哥，柳元杰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停住了脚步。
兄妹两个说了一会儿话，柳元杰叮嘱了柳青青几句，就匆忙离开了。
秀女们开始排队进御花园，没有人看到远去的柳元杰此刻眼睛湿润，那个从小追着他叫“杰哥哥”的女孩子，如今见了他，竟然连眼神都不肯再和他接触了。
经过近半年各方势力的角逐，其实殿选的结果早就没有太多的悬念，所以殿选的过程很快，等到排在最后一位的程雪心被叫进寿安宫的时候，时间也才刚刚巳时。
坐在主位上的慈安太后看了几眼程雪心，扭脸去看身旁的皇后章洁如。
章皇后对着慈安太后微微点了点头，两个人相视一笑。
坐在下首的淑妃和秦昭仪同时松了一口气，她们都不想接程雪心这个烫手山芋，既然皇后贤德，主动提出愿意纳武安侯府的大小姐入东宫，那就让她好好表现吧，就算知道裕德皇帝此刻就坐在屏风后，淑妃和秦昭仪也不愿意为了挣贤良的名声而委屈了自己的儿子。
太子慕云安占嫡又占长，这世间的好东西都给了他一个人，自然也该多承受一些，反正东宫的妃嫔名额比皇子府的多。
想到这里，淑妃和秦昭仪脸上都摆出一样赞赏的神情，微笑着用眼神去附和慈安太后和章皇后。
“好孩子，起来吧，南乔，赐座。”
太后话音刚落，皇后的掌事宫女南乔已经给程雪心搬来了绣墩，并扶程雪心起身坐了上去。
“程小姐，本宫有意赐你东宫太子嫔的位份，不知你可否愿意”
章皇后微笑着问，同时眼神温和的打量着程雪心，果然是一副倾城之姿，相较于数年前巾帼红妆的杨家大小姐杨清雅，眼前的女子的确更让人喜欢，柔和，美丽，从内而外透着令人耳目一新的光彩，令看了半晌美貌少女的章皇后觉得心里的那份不甘和委屈忽然就淡了很多。
程雪心起身，重新在地上跪下，轻声答道：
“多谢皇后娘娘厚爱，雪心幼时失教，又在乡野间长大，自知不堪太子嫔这样尊贵的位置。”
正殿里的气氛在这一瞬间忽然到了冰点，若不是功夫好，淑妃和秦昭仪几乎就要笑出声了，这程家大小姐果然是个妙人儿，怪不得能把柳家夫人的寿宴搅得天翻地覆呢。
章皇后神色不变，微笑着点了点头，轻轻扭脸去看慈安太后。
慈安太后眼里的笑意渐浓，她向章皇后微微点头，然后对垂首跪着的程雪心说：
“你们这些孩子，在家里都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娇女，我和皇后自然也不能委屈了你们。既然你这样说了，那哀家来问你，到现在为止也就三皇子的府里还没指人，你可愿意去他身边伺候”
“民女愿意”程雪心柔声应答的同时，俯首以额头轻触平放在地板上的手掌。
“皇后，那就赐程家大小姐三皇子正妃的位份，旨意你来下吧。”慈安太后说完，迎面就对上了站在旁边的翟嬷嬷的眼神，两人眼里都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民女多谢太后娘娘，只是三殿下身份贵重，而民女外祖一家罪孽深重，为了不使世人非议三殿下，请太后娘娘赐民女侍妾的身份即可，民女必当尽心竭力服侍殿下。”
大殿里再一次静得落针可闻，连慈安太后也呆住了，许久才叹了口气说：
“哀家知道了，你一片苦心，想来云庭也会感念你的好意，起来吧”
程雪心再次谢恩，在宫女南乔领着她走出大殿的时候，屏风后，一个模糊而又伟岸的身影站了起来。
程雪心和冬梅、周漓乘坐的马车刚到武安侯府二门口，就已经可以察觉到异常了。
迎接程雪心的二夫人安氏红着眼眶，程雪丹哽咽着拉住程雪心的手问道：
“大姐姐，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祖父发了好大的火，骂你”
程雪丹说不下去了，眼泪汹涌而出。
程雪心淡淡的笑了一下，拍了拍程雪丹的肩膀说：
“二妹妹不要害怕，没事的，我知道怎么应对。”
“我和你叔叔相信你一定是有苦衷，可你祖父母正在气头上，你等会儿可要小心着些。”
二夫人安氏一边牵着程雪心的手往世安堂走，一边低声叮嘱道。
世安堂外面聚集了不少下人，见到程雪心走过来，都赶紧把头低了下去。
正厅的地上遍布着摔碎的瓷片，茶水和暗褐色的茶叶混搅在一起，显得无比狼狈。
“你个孽障，还不给我跪下”程雪心刚进门，程景义就怒喝道，与此同时，侯夫人赵氏已经快步走到程雪心面前，扬手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个不孝的东西，白费我和你祖父为你劳心劳力这么久。”赵氏咬牙怒骂。
程雪心白皙的左脸马上红成一片，几个清晰的指印也渐渐肿了起来。
程雪心一声不吭的跪了下来，地面上锋利的碎瓷片滑过碧色的薄罗裙，她的两个膝盖处很快洇红。
二夫人安氏拉着女儿程雪丹跪下，哭泣着替程雪心求情，匆忙赶回来的二爷程颐和大少爷程浩然也急得六神无主。
“从今天起，大小姐去祠堂里思过，不许人伺候，一天只许送一次饭，没有我的同意，任何人都不得去探望。”
程景义咬着牙说完，甩袖走出了世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