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晗晗号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其实她是有印象的。当初朝霞贸易开张，加尔先生就专门向她提过，之所以新贸易线第一阶段的中途点选在巨象星域,除了扶植史丹家族的考虑，其中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巨象星域毗邻李唐的边境。
这是朝霞贸易能够顺利开张的政治交换,无论世俗的联合国，还是卫城的两个神殿都希望能都借此楔入一颗钉子，从而对李唐这个异端实施渗透,搅弄各种风雨。她还记得为此联合国和平舰队专门推荐了一位李唐逃犯背景的将军做朝霞贸易的首席军事顾问兼武装护卫舰队司令,叫什么李立文。有了李立言李少将的名字做榜样,现在顾晗晗觉得这位逃犯司令官八成也是一位李唐宗室,说不定跟李申大人还得是亲戚。可见联合国也挺绝的,为了在李唐搞事情堪称苦心孤诣卧薪尝胆，至少从时间上讲策划了就不是一年两年。
至于明珠提到的红山边境,顾晗晗就真不知道了。加尔侍从长当初报告也只说楔入李唐的边境，并没有细致到楔入哪一个边境都事无巨细的报告。顾晗晗并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不知道自己能落到李唐的手里有朝一日要拿这条贸易线做砝码谈条件，当时光顾着看热闹不嫌事大，也没想起来多问上两句,现在当场抓瞎，文盲学渣的本质是暴露无遗矣。
但这也真不赖她，真的。虽然在来新长安的路上她溜溜学了三个月的李唐建国史,小画书看了一箩筐，但李唐这个帝国实在是太大了，疆域辽阔无边,历史又太悠久太漫长,三个月只能算囫囵吞枣学个皮毛,学通是谈不到的，特别是到了地理上头，更加得晕头转向摸不着北。明珠侍从长说巨象星域跟李唐的红山星洲毗邻，顾晗晗根本就想不起来这个红山星洲在哪儿，跟巨象星域又是怎么毗邻法，甚至连基本的方向她都拿不准。
拿不准，那就得问，学渣在不耻下问上头向来是没什么压力的，就便贸易线一起她也都装起了糊涂。
“怎么个近在咫尺法，我看看，”她说，“甘兰星在哪儿，红山星洲又在哪儿。我怎么找不着新长安呢？”
新长安图上是真没有。李唐帝国的疆域太大，光首都新长安离着红山星洲就有一万光年，星图上根本放不下。为了便于顾晗晗理解，这是一张局部图。
负责给顾晗晗讲地理的是明珠身边的一个侍从。这个侍从是太有才干了，出门闲聊还随身带着星图呢，当即就展开来指给顾晗晗看。投影里标得非常清楚，星河隔着两头，一头是巨象星域，一头是李唐边陲的红山星洲，中间一条稀疏的桓沙星漠，宛如裂谷，隔开了巨象和红山。这道沙漠裂谷在宇宙大星图上的标注的名称是维斯瓦沃星谷，在李唐帝国因为在红山星洲之外则简单就被叫做是红山边境。以顾晗晗高中毕业，大学肄业，流浪银河一年半的知识结构及眼光水平来目测，红山边境，也就是维斯瓦沃星谷的最小直径也有一千五百光年以上。
一千五百光年，这个距离从科学的角度上讲跟“近在咫尺”的抽象形容词一点儿边都不沾，远隔天涯还差不多。但从政治的角度讲，近在咫尺就很合理了。李唐帝国作为一个既不倒向外部阵营，又不倒向内部阵营的中立帝国，一个神殿世界跟卫城唯一迥然对立的大异端，它天然是需要战略缓冲带的。不用扩展到整个银河的范畴，就只是在那个方向，整个维斯瓦沃星谷就都是李唐的战略隔离带。人家把维斯瓦洛星谷叫做红山边境是有道理的，帝国之外都是帝国的边境嘛。别说巨象星域离边境的红山星洲最短只有区区一千五百光年，就是一万光年也不嫌长呐。事实上，在过去史丹云峰当草寇的巨象星本来就是维斯瓦沃星谷的一部分，位置甚至还在星谷中央靠近李唐边境线的一半，朝霞贸易把航线开到巨象并将中途点设到甘兰，咔嚓一下等于给李唐的战略缓冲带砍掉了一半儿，四舍五入相当于在人帝国的身上开刀拉口子，流血不流血不好说，心理上的切肤之痛首先就属于不能忍。顾晗晗怀疑这航线没被李唐打穿拆散都算帝国爱好和平了，还不知道背地是受到卫城的啥胁迫和牵制呢。
“不会是让船长他们去跟朝霞贸易的武装护卫舰队干仗吧，”顾晗晗想，“那可就过分了！”
“当然，我们对小姐的朝霞贸易是非常支持的，”面对顾晗晗犹疑的神色，明珠马上就给出了定心丸，她说，“宇宙发展文明进步是全人类共同的事业，对于新的航线，我们大唐愿意从中出一份力。其实如果当初小姐组建朝霞贸易之初向我们大唐发出的邀请的话，我们一定会欣然加入，那样的航线的规模一定跟现在不可同日而语。只可惜小姐跟我们大人当时还不熟悉，宗宫和卫城之间的交道也有限，没能直接合作起来。”
明珠遗憾了一下，紧接又着：“不过好在当年秋天就是能源会议，卫城各个家族都在，沟通一多，遗憾立即就弥补了。当时朝霞贸易线在能源会议上被提及，与会各方都认为作为近年来唯一的新贸易线，又是直通飞马座新领土的，它应该更进一步扩大，延长，增加辐射范围，并且最好是借着这次能源会议就能达成有效的协议。于是最开始是由黑暗神殿的里士满大人亲口向我们大人提出的邀请，卫城各方面也都赞同，最后就决定在巨象星域与红山边境之间建立一条新的次级航道，也以甘兰星为中转点，同时并入朝霞贸易线的一揽子协约。”
明珠应该是清楚当年能源会议前后正是顾晗晗秘密出走灯塔星的时间，对时事知之不详，因此讲的格外详细具体。顾晗晗听明珠女士这份堂堂正正的声明，一时之间竟然差点儿就信了她宇宙大同共谋富裕的鬼话。她是真不知道明珠侍从长她有没有察觉到卫城和灯塔星借贸易线打入李唐内部加以政治演变的这桩图谋，如果说没有，那既不科学也不合理，如果说有，那她可实在是太能睁着眼瞎白话了。顾晗晗的内心是很紧张的，她不确定明珠侍从长跟她说这一番话的目的何在，如果说李唐帝国独立于卫城之外上千年，也对抗了上千年，彼此之间是个什么套路互相也都心知肚明，那么明珠侍从长是想表明一种什么态度呢？看破不说破的请君入瓮，还是欲迎还拒的顺手推舟？重要的是她想从她顾晗晗头上得到什么呢？
顾晗晗感到一片茫然，恍若闯入了十面埋伏的杀阵，只听得到四面楚歌的铮响，却找不到真正的埋伏在哪儿。她强迫自己静下心里，继续听明珠侍从长怎么说。反正无论怎样的故布疑阵，她既然来找自己，有什么目的总要露出来。
但这时候明珠侍从长一通引申，却又离题万里得说到她跟李申大人友谊地久天长去了。
“这件事情可是能源会议上大人亲自谈的，”她笑语晏晏得说道，，“协约协定后大人就去了飞马座，本来是很遗憾跟您缘悭一面，没能在灯塔星正式结交，结果反倒是在冥海相遇，可见是命中注定，连宇宙之神都愿意祝福您与大人缔结连理。”
顾晗晗再抱元守一心如止水听这个也是一阵破功，她也是吃了文盲的亏了，不知啥叫缔结连理，只是凭感觉不是啥好词，什么“命中注定”，“宇宙之神祝福”，宿命论都出来了还能有个什么好了？她又不是没当过寡妇没被逼过婚，还能不懂这个？但她又不能驳，凭感觉驳不了人，宿命论在银河更是占据思想高地，连李唐这个异端都要张口闭口挂嘴边以证明自己不是个异端。顾晗晗不好政治不正确，于是稀里糊涂就自承真的是天作之合了。
但脾气还是要耍的，她哦了一声说道，“你说缘悭一面不对，我和你们李申大人的缘分不止是朝霞贸易，那可源远流长了。早在灯塔星能源会议前我们就见过面的，当初在曼陀丽庄园他就抓我过，抓前我还给他留过电话号码呢！那时候我就知道他贵人寡言了。不过当时你不在，可能不知道。您瞧，明珠小姐，我们错过了多少，不知道现在算不算殊途同归啊？”
明珠其实当时是在场的，更因此对顾晗晗的为人有着非常深刻的认识——看见个美人就腿软，连花匠和哑巴都不放过嘛！哦，现在还得加上个连女人都不放过！
不过现在当然是顺着顾晗晗说了。她说：“顾小姐说的是，确实是殊途同归了！”
殊途同归个屁！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姐现在就是你们的俘虏肉票，当初被抓现在还被抓的殊途同归！还TM得给你们干活，连工资都没有！李申大人长再好看他还能抵了债了？他会变草也不行啊！
顾晗晗受气不多，是个不受气的，一生气她就忍不住想闹事，她哼哼说道：“明珠侍从长，您接着说，别跑题，我的船长和里欧思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别老说贸易线，对做买卖的事我不太在行，但船长和里欧思不见到人我夜不能寐，觉都睡不好。特别他们还是在边境战场那种地方，多危险，我怎么能放心。您知道的，我跟他们的关系不一般。李申大人再好他毕竟只有一个人嘛，一个顶不了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