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钱明月收到小皇帝的来信。信很长，絮絮叨叨地讲了他在淮安的经历，尤其是谢傅瞻带着他去民间住的那一晚。</p>
钱明月不免心疼：“堂堂天子，吃窝头，睡草包，捡牛粪，真是苦了他了。”</p>
不过，小皇帝没诉苦，而是感悟“哀吾民生之多艰”。</p>
钱明月感慨：“他真是长大了不少啊。”</p>
信的后半篇，小皇帝写了辛致知的死，以及自己的难过，他觉得自己有责任。</p>
钱明月感怀：多少帝王做了天子却失了人性，而小皇帝还闪烁着人性的光辉。她自然得鼓励他，继续保持这赤子之心。</p>
钱明月被朝政累得头疼，看小皇帝的书信对她来说是弥足珍贵的享受。可随着小皇帝书信一起送到京城的，还有谢傅瞻的奏疏。</p>
钱明月是真不想看谢傅瞻的奏疏，这人总能把好话说得很难听，留到临吃午膳才打开，说的话果真不好听。</p>
谢傅瞻上书三件事：第一件事，怪她太娇惯小皇帝。</p>
她嫁进来才几年啊，黎晨他投胎入帝王家，本就娇生惯养，关她什么事。</p>
第二件事，怪她把王诗韵带在建极殿，让她防范上官婉儿之祸。</p>
这个倔老头，把王诗韵比作上官婉儿，那当她是什么？武则天吗？</p>
第三件事，怪她君与民争利，说对于君王而言，只有土地和人民才是真正的宝物，君王岂可爱金银珠玉而轻其民，等等。指责她藏起来肥皂的制作方法，为宫廷牟利，而不肯分享给天下，让百姓们都生活在更干净舒适的环境。</p>
对哦，阻断传染病蔓延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大家都注意卫生、喝开水、勤洗手……前世许多防范传染病的常识又从心底某个角落里冒出来。</p>
钱明月心中豁然开朗，她决定，不光把肥皂的制作方法公之于众，还将内务府库存的肥皂打包送到辽东去，另外，让工匠们尽快生产，并在民间采买，争取送去更多物资。</p>
下午，钱明月再度召集太医议事，大家都支持喝开水和讲卫生可以减少各种疾病，于是，她就让陈院正给自己写了一道奏疏，自己再以诏令的形式强制天下百姓喝开水、饭前便后洗手，洗头洗澡洗被褥。</p>
为什么这么做呢？借助陈院正的专业权威，来表明自己不是瞎指挥呗。</p>
如果说喝开水讲卫生只是琐碎些，无伤大雅，另一项举措就不得不让陈院正背锅了：为避免疫病传到关内，乃至在京城蔓延，危及社稷根基，山海关只许出不许入。</p>
钱明月靠在玉阶上，望着蔚蓝的天空，她也变成了那种人，而且变得那么自然，没有一丝的犹豫、没有一毫的后悔。</p>
她是临朝皇后，必须顾全大局。</p>
朝廷举措连连，沙河大疫的消息迅速传遍京城。</p>
湖阳大长公主坐不住了，对二女儿钱慧儿说：“娘去找皇后，让皇后找个理由把谢文通叫回来。太危险了，他不能呆在辽中。”</p>
钱慧儿为难：“他是辽东总督，关键时刻怎么能当逃兵呢。”</p>
“什么叫逃兵？他一文官，又不是大夫，他留在那里有什么用。”</p>
湖阳大长公主忽然觉出不对劲：“你刚刚什么意思？他是不是给你来信了？”</p>
钱慧儿支支吾吾：“没，哪有。他那么忙，哪有时间来信。”</p>
“随着奏疏一起送过来，不是刚好吗？你告诉娘，他是不是打算逞英雄留在辽中？”</p>
“娘，这是他的职责所在。”</p>
湖阳大长公主恨铁不成钢地点着她的脑门：“真是个痴儿，瘟疫是闹着玩的吗？染上就是个死，不死也得折寿好多年，你是打算另寻亲事吗？”</p>
小女孩儿这才知道害怕：“不会吧，他只说等瘟疫结束再来求娶。”</p>
“你在家老实呆着，娘去求见皇后。”</p>
钱明月不能怪湖阳大长公主，做母亲的为女儿谋划何罪之有。</p>
可也无法赞同她，这么关键的时刻，谁都知道辽中需要谢文通，若用懿旨强令先生回来，必定让先生官声蒙污，遗臭百年。</p>
疫病无情，她也很担心先生，可她不能那么做，不能害得先生“社会死”。</p>
见她不说话，湖阳大长公主急切地说：“皇后，你怎么了？很为难吗？辽中有布政使，还有知府、知州、知县，不是非得用总督啊。”</p>
钱明月一脸恍惚地说：“姑母莫怪，孩儿没睡好，头脑有些不清醒。像姑母说的，沙河瘟疫原本就用不着先生，姑母这么担心，可是听说了什么？”</p>
湖阳大长公主只得说了谢文通与女儿通信的事。</p>
钱明月垂眸微笑：“姑母，咱自家人不拘那些教条，先生与二妹妹关系好，孩儿也能放心。只是，先生既然向二妹妹表态了，若再强逼他回来，污了他的羽毛，只怕先生因此跟二妹妹生了嫌隙，反而得不偿失了。”</p>
湖阳大长公主不高兴：“娘娘什么意思？”</p>
钱明月说：“瘟疫目前只在沙河一带蔓延，辽东三省绝大多数地方是安全的，不如调他去边关防范突力趁火打劫，远离疫区，他自然就安全了。”</p>
湖阳大长公主开怀大笑：“哈哈，好，好，还是明月你聪明，难怪先帝和五郎那么器重你。”</p>
折中妥协不仅是政治的艺术，还是人际关系的秘籍。关键是，找到那个大家都能接受的中间点。</p>
有礼部尚书主持编纂的迎驾仪注，浙江布政使和杭州知府都比较从容。</p>
唯一需要花费心思的是，圣人点名了要住府衙，要住皇后住过的地方。</p>
他们便连夜将后衙恢复成钱家离开时的模样，圣人住后衙，前衙自然也不可能供他们日常办公使用了，他们又将前衙的东西和职能搬到民宅里。</p>
龙船到的那一日，天空飘着牛毛细雨，有微风。</p>
小皇帝没坐龙辇，而是坐六驾华车，他撩开车帘，透过整齐的仪仗队，看到余杭城的粉墙黛瓦和青石板铺就的道路。</p>
说起来风物与苏州城差异不大，但在小皇帝看来不一样。</p>
这里是姐姐生活过的地方，他走在姐姐走过的路上，看着姐姐喜爱的风景，还要住进姐姐住过多年的房间。</p>
像是冲破了时空的束缚，拥抱了过去的姐姐，一个活泼可爱，小刁蛮小任性的小姑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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