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房,是皇城裁缝铺的量身之所,一件好的衣服,也必然从细微处入手,怎么能做到合身,怎么能做到完美,这量身就是最开始的第一步。
在裁缝匠的行业里,有句谚语,说是量身一尺,裁衣一丈。
只有做好量身的每一寸细微,才能裁剪出最独居风韵的衣物。
“去吧,落雪”
云天拉着落雪进入到了侧房,小段紧随其后,不过因为云天知晓秘密的缘故,小段的神色一直稍显怪异。
侧房中,空间小了很多,角落边上,有一个红木架,可以用来挂量身之人的衣物,在墙壁之上,则是挂满了量身的工具。
“这位姑娘,你要先把外边的衣服脱掉,不然的话,测量不准确。”
落雪穿的衣服十分臃肿,这样的形态,可测不出准确的数据。
“脱衣服”
落雪惊呼,她浑身上下就穿了这么一件,如果脱掉,可就跟光着差不多。
看出落雪的难处,云天从侧房的衣架上,取下一件轻薄的棉衣,递给落雪。
“穿上这个量身。”
“这位公子,这可是王家定的衣服,你这”
小段无奈,神色有些黯然。
“这里没有王家的衣服,只有落雪的衣服。”
云天目光平淡的看着小段,神色内敛。
“是是是,公子您说的对。”
有把柄在人手中,小段也只能选择隐忍。
“落雪,自己换衣服”
云天拉着小段走出了侧房,两人挨得很近,期间,云天低声询问。
“宫里的人来干嘛是不是给皇帝陛下做祈福的衣服”
嘉靖皇帝陛下病重,重修龙泉寺,自然会置办一些行头,这些行头不似龙袍凤衣,有皇家监制,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曹师傅进行定制。
说不准,样式之类也是由佛门大能设计,好让身穿之人,汇聚佛门慈悲,抵消先前的灭佛行径。
闻听此言,小段面色巨变,他惊恐的看着眼前之人,声音微颤。
“你到底是谁”
能够知晓此等大事,定然不是普通人,如云天所言,此次宫中来人,正是为了嘉靖皇帝陛下前往龙泉寺谢罪一事前来,让曹师傅缝制一件罪己袍,要求针脚三千,前衣三十六条,后尾七十二道,更是要锈一副图,五爪金龙盘踞,其上方有佛光煌煌,寓意谢罪之举。
嘉靖皇帝毕竟是位居世间人皇之位,不可能直接叩首,便用锦绣代替。
“这么说来,还是真的,宫里来的人你可认识”
此等大事,定然是归自己的干爹黄锦管辖,来人,自己肯定熟悉。
“公子,你就别问了,虽然我不知道您哪来的消息,但是您能知道这么多,肯定跟宫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跟师傅就是手艺人,可不想知道那么多。”
小段深知,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他本不想知道那么多隐秘之事,可是呆在师傅身边,总有那么多的事情,往自己的耳朵里钻,怎么都赶不走。
“是不是冯玉”
云天眼眸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三年之前,他云天还是黄锦的干儿子,可这等重要事情,干爹断然不会交给自己,那么只有一个人,就是心思缜密的冯玉。
小段已经整个人呆住,他浑身颤抖,用手指着云天,说不出话来,半天才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来。
“怪物”
这是小段对云天的评价,他不知道眼前之人为何知道的这么详细,心中的惊恐早就抑制不住。
“嘿嘿,那事情可是有意思了。”
在三年后的大明皇城,云天跟冯玉可是有大仇,不过后来,冯玉叛变黄锦,投奔了国师李长青,让云天一身折磨手段施展不出来。
可是如今,大好的机会放在自己面前,云天自然不会错过。
“我跟冯公公是朋友,你不要担心,好久未见,我去寒暄一二,你在此地,给我妹妹测量,记住,多做几套衣服,两天后我来拿。”
说完,云天跨进了裁缝铺的里门。
通常在大明皇城做买卖的商铺,都会在面向大街的地方,有一个大门,用来招揽客户,在店铺内部,还有一个里门,通过里门可以进入店铺的后院,这里通常是店铺老板休息居住的地方。
小段心中焦急,那位宫里来的冯公公可是特意嘱咐过,任何人都不能打扰他跟曹师傅的交谈,违令者,杀无赦。
可,面对云天的一番话,小段竟然有些犹豫。
远去的年轻人,明显不是普通人,他既然说是跟冯公公有些交情,很大概率不会说谎,毕竟惹怒了宫里人,可是没有好果子吃。
想通此处,小段也就不再纠结,准备给落雪重新量身。
“姑娘,可曾换好衣服”
小段门外轻声问询。
“嗯”
门内传出落雪的柔声语气。
云天踏进里门,进入后院之中,眼前一片冬日景象。
后院占地面积大,种满苍翠的松柏,在寒冬中傲然挺立,更是有亭台楼阁数座,点缀在结冰的湖面之上。
至于冯玉跟曹师傅在何处密探,云天轻车熟路,向着一座飞檐屋角的房屋走去,后院,他云天也是来过几回。
路上十分安静,连侍女丫鬟都没有看到一个。
不过,倒是见了几只长得膘肥体壮,圆滚滚的大猫。曹师傅有两大爱好,一个是缝制衣服,另一个就是养猫。
为了得到曹师傅亲手缝制的衣服,皇城中的名门望族也是投其所好,从各地搜刮来各色猫的品种,全部送给了曹师傅。
一时间猫叫不断,曹师傅的裁缝铺子,也被皇城里的人称呼为“猫窝。”
其中一只浑身漆黑的大猫吸引了云天的注意力,他不禁停下脚步,半蹲在地上,嘴巴里发出“啾啾啾”的声音,企图将黑猫吸引过来。
可惜,云天的算盘落了空。
这些大猫在裁缝铺中,可是娇生惯养,早就高傲惯了,自然不会跟流浪狗一般,见到人就冲上去摇尾巴祈求。
“一群畜生”
勾引良久,依旧不见大猫过来,云天脸色阴沉,撂下一句话后,转身离开。
身后,几只大猫踩着积雪,悠然打闹,更是发出阵阵声响。
“喵喵喵”
似乎在嘲笑。
在后院的西北部,房屋坐北朝南,十分方正,屋檐之上,刻着仙鹤展翅,更是挂着一幅牌匾,镌刻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四海无神俊,八荒有曹衣”
区区十字,极尽阿谀赞美之情,也从侧面反映出了曹师傅缝制手段的高超。
房间内,传出几声轻微争吵。
曹师傅一脸冷色,站在冯玉面前,神情有些激动。
“不可能,冯公公,我曹天路这辈子,都不可能用别人的剪刀做衣服,您回宫吧,我让徒弟准备棺材”
曹天路,年纪虽大,可是一身傲骨如院落内的清脆松柏,宁折不弯。
“曹师傅,不用这么大的火气,您的命,我们宫里不想要,可这衣服,非您莫属啊。再说了,这把剪刀可是给多少佛门高僧剃过头发,念力高深,您拿着这把剪刀,也是能够逢凶化吉,延年益寿呢。”
面对刚正不阿的曹天路,冯玉一脸淡漠,言语之间更是轻浮。
区区裁缝匠,不识好歹,竟敢对宫里的命令万般推辞,真是贱命一条。
碍于黄锦的话,冯玉一直压着脾气,没有发作出来。
“冯公公,多说无益,当年我跟随师傅学习缝制衣服,曾经立下毒誓,这一辈子就用一把剪刀,等到剪刀断裂的那刻,就是我命陨的那一刻,至于用别人的剪刀,冯公公,恕难从命。”
他曹天路一辈子用一把剪刀,这是他的誓言,更是他心中的执着。
“曹师傅,您那徒弟年纪不大吧,不知道能够承受住锦衣卫的几下棍打呢”
来之前,冯玉已经派人将曹天路打探清楚,知道他为人执拗,不会听宫里的意见,可是凡事人,都有弱点,而曹师傅的弱点就是他的徒弟小段。
“冯公公,此事是因我而起,不关我的徒弟分毫,还请冯公公高抬贵手”
曹天路眉头轻皱,眼神在面前的年轻人身上扫过,顿觉一股寒意。
年纪不大,心肠狠辣,如果以后执掌了东厂,这天下还不知道要流多少血,要死多少人。
“哎呀,曹师傅,您这话说的,您的师傅自然您做主,我们宫里人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这样吧,我明日再来,您跟徒弟商量下,不过明天可要给我一个答复啊。”
冯玉轻笑,一个普通百姓,也敢跟自己作对,当真以为凭借一把剪刀,就能让所有人低头
他冯玉,可是宫里的人,奉命前来,已经是给了足够大的面子。
面对冯玉赤裸的威胁,曹天路沉默不语,不过微微颤抖的身躯,表达了他此刻的不甘和愤怒。
是违背自己的诺言,替皇帝陛下缝制一身定制的罪己服还是跟自己的徒弟小段一起赴死,曹天路有些迷茫。
他曾记得自己的师傅说过,缝制衣服,也要有自己的骨气,没有了自身的骨气,缝制的衣服就软趴趴,没有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