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煅张了张口，有点惊讶。
“这是我要去的地方，你如果有其他打算，可以离开，路上遇到任何麻烦都可以不必管我。”
蒋煅不是第一次感到谭速因对他人骨子里的疏离，到现在对方对自己也谈不上信任，他自己也不易相信别人，但跟谭速因比起来还是不同。
“但我觉得，你这样说，是已经知道我会留下来。”
“是吗？”谭速因应了两个字，乐于助人往往并不是好选择，“那就算我欠你的人情。”
这条支流的河道不宽，只有□□米，最深处近五十米。艇行得快而稳，水流较缓，但顺流让他们更快了一点。绕过一个河弯，一片蓝莹莹的火光在岸边不远处浮动。
“是磷火。”谭速因道。
死者聚集之地，附近说不定有怪物出没，两人变得格外警惕。等那片磷火消失在视野尽头，依然风平浪静，别说撞到怪物，连只正常动物都没遇到。
谭速因探手至腰后侧，拿出两袋压缩饼干，将其中一袋递给蒋煅。如果真遇上怪物，也得有力气才有机会打得过。
过了一会儿，蒋煅低声发出一个短促的“咦”。
“怎么？”谭速因扶了扶眼镜，问道，想了想，“不好吃？”
“不是，压缩饼干还有这种味道，挺特别的。”
“蟹黄包味，我以前在大学的一位同事最喜欢的口味，他说不好吃的食物不配称为食物，只能叫原料添加剂混合物。”
筏艇继续前行了两三分钟。谭速因将包装纸塞进一个空口袋里，凝神侧耳细听，“你有没有听到？”
蒋煅道：“有。”
水面之下，有低缓的轰隆声正由远而近。
谭速因点亮终端屏幕，加速。
两人各自扣上头盔，开启防护服上的照明。
蒋煅转身，跟谭速因的视线错开。
只见平静的水面隆起一道水墙，翻涌着回到河流的怀抱，再次隆起时化作更高更厚的波浪。照明有限的昏暗中，只能分辨出水面之下一道水线正飞速潜游，离得筏艇尾端只□□米远。见那未知的东西越来越近，谭速因不计能耗地将筏艇速度调到最大，立竿见影地拉开了十数米距离。但那东西肉眼可见地跟着加快了速度，水波绽开，像被巨斧划下了一道深深的裂痕。自裂痕之下，一座灰黑色的小山渐渐隆起，被小山吸纳的河水喷涌而出，两片山合拢为一。
“这是个贝壳吧？”蒋煅说着，神色有些凝重。
“贻贝，软体动物。”谭速因眯眼观察了一会儿，“恐怕壳比想象的厚。”
如果浅海的生物可以出现在这里，那么贺择倘若真的死了，是不是真的可能被水流冲到支流来？可是支流是西南流向东北方向，身体会自己逆流而上吗？谭速因抬头望着这只巨大的贻贝，如果何多在，恐怕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体型剖开都够装二三十盘了。
蒋煅打中了一枪，那黑乎乎的外壳硬如钢铁，子弹打上去竟然弹开了。其露出水面的部分紧紧闭合着，水面之下却伸出二十几根肉乎乎的触手，朝着前方两人所在的筏艇悄然探去。
一根触手哗地冒出水面，重重地拍下来，正冲着谭速因的后背。蒋煅眼疾手快，将谭速因猛地拉离原地。触手砸下来，将筏艇另一端翘离水面。谭速因扑在蒋煅身侧，头也没回，立时调整筏艇方向，往左前方斜着冲出，摆脱了那根触手，重新回到水面上，再次调转头，往前疾冲。
蒋煅往前挪动，半掩住谭速因的身形，往水面之下开了三枪。
巨型贻贝的触手在水底下撒开来，其中四根并排在一起，往上将二人乘坐的筏艇整个托了起来。大贝壳自己的软肉也在水面上下时隐时现。蒋煅自腰间摸出一枚炸弹，在昏暗又晃动的光线里，捕捉着机会。
当筏艇向下滑有被翻转过来的趋势时，朝着它微微张开的那道口子，蒋煅扔出了炸弹，那口子往内闭合，小小的圆球没能扔进去，卡在了开口处。蒋煅没犹豫，仍旧引爆。
圆球上电子光点闪烁了一下，砰地爆炸。轰隆声响，蒋煅两人在翻转过来的筏艇下扑倒入水中。两人游了一会儿，防护服影响速度，没能游出太远，冒出头来，看到在烟火的余烬里，那只贻贝没有动弹。
两人朝着几米之外的筏艇游去。筏艇倒扣在水面上，谭速因看了一眼操作界面，没有显示损毁情况如何，虽然贝壳触手上生着牙齿般的倒钩，筏艇表面没看到有破洞。
蒋煅清楚炸弹并没有扔进去，对其内部的伤害有限，不敢掉以轻心。
夜幕之下，那座小山缓缓下沉。
谭速因游到了筏艇旁边，伸手去抓，想把其翻过来。
“谭速因！”身后侧的蒋煅突然喊了一声。谭速因虽没察觉到什么，但还是立时往后仰划动双臂。一根触手掀翻了藏身的筏艇，尾端往上疾掠。蒋煅伸手扯了谭速因一把，触手末梢自后者身前划过。谭速因抬手去挡，护住胸前的能源中枢和头脸位置，被火灼燎而过的疼痛自右小臂传来，肉质的触手末梢很锋利，倒钩直接划破了防护服的袖子，直达肉身。谭速因感到有血往下淌，动作未敢停滞，转身往前继续游动。他对这种不起眼的海洋生物不熟悉，想了想，对身旁的蒋煅喊道：“要不要上岸？至少我们比在水里快。”
“好！”蒋煅道。
于是两人在竭力躲避甩来拍去的触手间，进度缓慢地朝着岸边游动，就那么几米的距离，却难以靠近。
蒋煅一个翻身仰面的间隙，按下右臂上一个按钮，一个小小的机械爪朝着岸上飞射而去，原本只有一厘米左右的爪指从内部分离出较细的一段指节，又再次分离，三段九节机械爪扎入岸边的泥土。蒋煅再次按下按钮，预估好了方向，被合金索带着往前时，一把抓住谭速因的手，两人一起被拖着往岸边靠近，速度比游动快了两倍以上。
没一会儿，蒋煅蹙眉，他感觉到了爪端的松动。
两人蹬动着腿，合金索脱出沙土，弹了回来。蒋煅将谭速因拉至身侧。
谭速因道：“土质太松了。”
贻贝搅动河水，一波水浪涌起，朝着两人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头盔脖颈连接处受到挤压，有点松动，咕咕咕咕咕，谭速因听到水漏灌进来的声音，闷闷的，像灌进了自己的脑子里。他扑腾着抬手，用力将头盔揪了下来，大口地呼吸。他咬着牙，只管往岸边游，任凭那些玩意儿荡起无数的水花，将河水搅动得像烧开了似的。
水花砸得耳朵嗡嗡地响，被砸进水里，一会儿两人又冒出头来呼吸，发现明明朝着北岸游的，被浪打得越离越远，本来只隔三四米，如今倒隔了七八米了，两人对视一眼，索性调转头往南岸游。只差了一两米，两人一鼓作气，脚都能踩到浅处的沙了。一条粗壮的触手扬起，朝着两人身后砸去。
谭速因扭头，睁大了眼，伸手将蒋煅往岸边推了一把。触手重如千钧地撞在谭速因后背上，一阵剧烈的闷痛，可能防护服已经被拍瘪了。蒋煅立时回头，拖住谭速因往岸上挪。
两人好不容易挣上岸，那贻贝挥舞着触手追赶，可它的几根触手摸上岸边时，它突然停下了。
“真的不能上岸吗？”谭速因觉得不是这样。在他疑惑间，河水之下陡然翻起滔天巨浪，几乎是将半条河段给翻了个面。
蒋煅握紧了拳头，如果有更强的怪物出现的话，那么他们两个恐怕在劫难逃。
另一个怪物应该体型比大贝壳更大，但它潜在水下，只偶尔冒个头，在泥花四溅的水幕遮掩下，谭速因两人看不清发生了什么，猜测那两个东西打了起来。难道是为了争夺猎物？
趁此机会，蒋煅将谭速因扶起来，“你怎么样？”
谭速因摇摇头，没说话。他被扶着往前走了几步，后背痛得狠了，压下去的一口血再次翻涌上来，他脚步不稳往前倒，蒋煅堪堪接住将他半拖在身前。
一口逆血喷出来，谭速因觉得眼前发黑，他没想到那一下砸得这么重。
蒋煅想抚他后背帮他顺顺气，又担心拍到他伤处，只好放弃，扶着他让他先缓一缓，转头注目着沸腾的河面。
一根巨大的触手破水扬起，蒋煅不由心惊，异化生物也好，不知名物种也罢，好歹图片他是见过的，可这光是触手就比自己环抱还要粗，这本体得有多大。
“可以走吗？”蒋煅心知不能等下去，“我背你吧。”
谭速因缓了这一会儿，感觉好了不少，淤血吐出来反而舒服些。他摆摆手，挣着站了起来，“走吧。”这水路走不了了，蒋煅摘了头盔扔下，扶着谭速因往前疾行。
身后的水花声由渐高转为渐低，两人在松软的沙土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速度实在称不上快。
谭速因呼吸粗重，将脚从沙土里扯出来，想着要不要把身上的防护服卸了，不然这一个拖一个根本不是在逃命，跟在沙地里漫步似的。他看了看周围的地形，两人防护服上的照明都微弱了不少，昏暗里看什么都只得一个轮廓。
身后的水声停止了，突然变得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