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速因走进去，将洗手池上老式的水龙头关紧，观察了一会儿，测了一下水质是否安全，洗了个手，的确是这片区域的地下水，沁凉，污染程度很低，普通人只要不饮用也不会造成损害。他走出来对蒋煅道：“水可以用，别喝就行。”
蒋煅摸下床，朝厕所走。
“你可以吗？”谭速因问道。
“……没事。”蒋煅沉声应着。
“里面灯不亮。”谭速因把终端调成照明模式，取下来给他。
蒋煅慢慢地走进去，关上门，借着终端的荧光四处照了照，将它暂时戴在手上，他凑到眼前仔细看了一下，是切换到了照明模式，如果要动其他功能，通常是要输入密钥的。
即使没有照明，他也走得清楚。他很多年都没有依靠过谁，现在依然。
过了一会儿，他出来将还滴着水的手伸到谭速因面前，“麻烦你自己取一下。”
谭速因笑了笑，一边解开卡扣，一边盯着蒋煅的脸。
“你别笑。”蒋煅轻声道，浅浅地呼出一口气。
谭速因知道自己的笑容其实很浅，看来终端的光挺亮的。不过，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之前于之对他也这么说过。他取回终端，蒋煅回到床边坐下，摸到半褪色的被套。
谭速因见他面色有些凝重，两人皆知有些话在这里不便细说，他只道：“去比赛场地的路上，你一切小心。”
“自然。”蒋煅想问他为什么没被认出来。想到此前在荒野上发现那个植物人后的事，他什么都没问，离开了这个地下营地他也不会问。
一滴水落在蒋煅的脸上，接着是两滴，三滴，他蹭地站起来往前跨出，谭速因伸手拉他，“是漏水，这里很潮湿，你坐这边来吧。”谭速因拉他在医疗椅上坐下，伸手擦掉他脸上的水迹，不知道这是不是地下水，还是不要多接触为妙。
蒋煅眨了眨眼，面前的谭速因在他眼里只有一个模糊的样子。
“还在滴，这次好像不是水。”蒋煅眯眼盯着自己方才坐的床边道。
谭速因转头看过去，抬起头，天花上晕开一小朵血花，红色的水滴往下砸落。
也许植物人自己内部也不安生，即便有着等级屏障，依然是以强者为尊吧。
诊室里的灯闪烁了几下，彻底黑了下去。
“又停电。”里间传出于之的抱怨，他摸索着点燃了一根蜡烛，起身去看妹妹的房间情况如何。因为这里时常断电，虽然时间都不会太长，其他不用管，他至少给妹妹房间里的暖气设备买了备用电池。他给暖气设备换上电池，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想了想还是走到通往外间的门内道：“架子上有蜡烛，如果你们需要的话，不过一般停电不会太久。”
于之进去后，谭速因将终端上的照明度调至上限，这比蜡烛更亮，那么原始的照明工具他都多少年没有用过了。
“是一样的，闻起来的味道。”蒋煅低声道。
谭速因想了想，明白他在说什么，“对。”
楼上再次传来门响，吱——呀——拖着略长的叫声。
“你是不是冷？”蒋煅突然问道。
“没关系。”谭速因无所谓地应道，地下深处虽然阴暗潮湿，但温度没有过低，他能适应。他应该没有表现出异样来，在光线不足的情况下，蒋煅是靠什么判断自己冷的呢？
地面之上下着雨，地上积了水，车辆经过时，水被碾过的声音像野兽的咀嚼。
地下营地里时有流血事件发生，有时他们会选择就在营地里清理掉，有时会运走，对于车上的两人来说区别不大。司机大开着货车窗户，深深地嗅着新鲜的空气，虽然下着雨，被风一吹雨雾就扑进来，但上面的热力真教人舒服。司机问副驾驶上坐着的同伴，“你看看是不是漏了啊，我怎么闻着味道这么重？”
同伴扭身往后看，透过与货厢之间的大块透明玻璃，看到简易大木箱底下是淌出了一遛血迹。“没关系，埋了就完事，没漏多少。”
司机加速，车灯不断撞破夜色。他小心地避着可能会有人出没的地方，挑的都是僻静的道路。
他们有六七个相对固定的目的地，去哪一个听凭上头吩咐。
副驾驶上的人打了个呵欠，回味着一个小时前自己大杀三家的牌局，要不是突然停电，他们也不会那么早就散了，还被安排来善后，其实地底下到处都是土，埋哪儿不是埋啊。他将来要是死了，也不在乎自己埋在哪儿，反正都是埋在灰尘底下，活着不过是走在灰尘里。
不过地上和地下的区别，每次都让他不禁感慨，这才是人该住的世界啊。
他们这样的地下营地具体有多少他还没资格知道，虽说他们不那么讲出身，但是，像他这样在别人眼里没有背景的小人物，即使转化得足够好，也只配跑跑腿而已，让人更“可气”的是，他很满意这样的日子。
而等回去以后，他和旁边的同伴还得将车厢清理干净，或者就着雨水洗刷一下也是不错的主意。他或许会记得这个日子，以被中断的牌局为坐标，或许没多久就会忘掉这个普通的星期六。
重见天日的那一天，他也期待着，却没有别人那样强烈的野心，因为偶尔能透透气就已经满足的自己，的确跟他的弟弟妹妹们很不一样啊，所以他知足地在地下悠哉腐烂，极少数时候听到弟弟的消息也觉得无所谓，没想过要跟他们再联系。说到底批量生产的试管婴儿，所谓的血缘关系又算得了什么呢？唯一值得称道的不过是他们的基因韧性不错，每个人都活了下来。他的黑发里夹杂着几缕灰白，那是天生的，并不是因为他排行最大。而且，其他人向来做事也不会征求他的意见。
车灯照射着，显出雨滴密密麻麻的形状。
两人搬动车厢里的大箱子时，鞋踩在了血迹上，印下一个个残缺的鞋印。雨水冲着血迹流到泥土上，被翻动起来的泥土掩盖。雨水是凉的，血也已经凉了，一大团躯体在雨幕里散发着冰冷的死气，让夜显得愈发暗而长。
人选了自己的路以后，就不要回头。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