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方瑞可能没注意到他自己说漏了嘴，也有可能是他现在已经不拿我当外人了，所以才在兴奋之中，一下说出来要汇报给徐之清的话。
我推了推他的背，没好气的说道：“赶紧汇报，别在我眼前烦我。”
于方瑞这时好像才发现了他说话有些不妥，他悻悻然一笑，推了一下他那个金丝边眼睛，“刘哥，我没别的意思，毕竟徐总是咱们的老板，再加上你这次的举措，确实非常可行，我就在把你的丰功伟绩给上报上去。”
我突然之间有些讶异，回头看了一眼满脸都是真诚的于方瑞，感觉他好像不是在说假话一样，我“啧”了一声。
“小于啊，你现在这是？”
“跟谁干就一直跟着谁嘛，刘哥你说对不对，咱也不能一点成长都没有是不是？所谓县官不如现管，我还是照顾好我的新领导才是正确方针。”
“可以啊你小子。”
我笑骂着打了他一下，“你这句话算是说到刘哥心里去了，但是我也要跟你坦诚布公一个事实。”
于方瑞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刘哥，什么事？”
“咱们这么做，你觉得对得起徐老板吗？”
于方瑞在原地想了想，一时间没有说话，我拉着他走了几步，他突然好像是有些心烦一样，一脚踹开一块碎砖。
“刘哥，说句心里话，你应该知道以前我是什么样的人，以前我把徐老板当成伯乐，她对我有知遇之恩，所以我对她真的非常恭敬，甚至看不得别人对她不恭敬，你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学着于方瑞的样子，一脚踹开一块碍事的碎石头，然后找了一大块比较干净的塑料袋，铺在地上。
我对于方瑞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慢慢说。
于方瑞跟着我一起坐下，随后语重心长的说道：“这些事情，我想刘哥你应该很清楚，所以我现在跟你说这些话，在以前的我看来，那就是大逆不道。”
我轻笑一声，“那现在的你呢？”
“现在的我啊……”
于方瑞双手抱头，看向天空，“人都是会变得，有的人会逐渐变坏，有的人会慢慢变好，但始终都逃不出一个规律。”
说完，于方瑞对我伸出了一个“一”的手势。
我接过话说道：“不管变成什么样，无论是好还是坏，都逃不脱利益。”
“没错，就是利益，人是会为了利益改变的，我现在已经成为了我以前最讨厌的人。”
于方瑞长出一口气，“但是人人都有难处啊，我每个月的工资是两万块，可是我家里的女人不工作，还有四个老人一个女儿要养，还有房贷要背，我一个人靠这两万块养活一个家，真的很累。”
于方瑞说着又指了指远处那辆车，那台已经好久没有清洗，黑色变成灰色的普通大众，就静静的停在那里。
“有好多人曾经无数次问过我，说什么……啊于方瑞于经理啊，你都这么大的职位了，怎么还开这个破车啊，一点都不符合你的身份，应该换个大奔或者别摸我，这才能彰显你成功人士的气息。嗤——”
于方瑞的嗤笑声十分刺耳，我叹了口气，谁又知道这位寻常人眼里的经理，背后的日子是多么的难过。
人人都看到了他表面的光鲜亮丽，谁会注意到他背后是整整一个家，四个老人一个女人一个孩子，每天都在家里等他回去“嗷嗷待哺”，他还不能不哺。
所谓光鲜的背后，不是肮脏，就是沧桑。
以前的于方瑞就是沧桑。
我曾经就感觉过，于方瑞和其他经理不一样，其他经理在这个职位上，不管白天如何正经，一旦到了晚上，就全部成为了欲望的化身。
在这座城市五彩斑斓的灯光照耀下，纸醉金迷灯红酒绿。
而于方瑞这个经理，却是已经早早回到了家。
这就是于方瑞和别人的不同。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谁的成功都不是一下就决定的，我以前也是这样，好几个老人要养，一个女人一个女儿，甚至还有小姨子也在张嘴问我要钱，而我那时候送外卖的工资，就几千块钱。”
“你不是问过我，你嫂子上次开车来的，为什么我不开？就是因为那时候我在送外卖，我不配开车去，就这么简单。”
我长叹一口，“这人啊就是这样，你有本事的时候，人人都是你的至交好友，恨不得把自己都融入你的身体之中。但当你不好的时候，他们甚至都会删除所有的聊天记录，就怕别人查出他自己和你有半点关联，所以啊，人还是得靠自己。”
于方瑞重重的点了点头，他突然间洒然一笑，“没想到刘哥竟然和我是一样的人，我真是恨我没能早点认识刘哥，要不然也不会一个人承受到如今这个地步。”
“人都有机会的，咱们不是有句古话吗，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当一个人走运到一定的程度，一定会慢慢走下坡路，可当一个人倒霉的时候，谁又会知道这是不是在为上坡冲刺呢。”
“我知道！我知道！”
于方瑞像个孩子一样露出大大的笑容，“这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
我一愣神，随后点了点头。
人的悲喜并不相通，哪怕看起来相同，也一定不会相通。
于方瑞紧接着又说道：“一个人，终究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一种人，即使有一直都没有改变过的，要么成为了庸碌之辈，要么就是满身正义却没地方施展的，被埋没了的金子。”
这次我同意于方瑞的说话，人生的旅程就是在一步步磨平自己的棱角，让你从一个棱角分明的人，最终变成了一个圆滑，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
我将两只手撑在地上，也不管是否有碎石硌的慌，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天空。
天空之上的太阳高照，但是有光的地方，怎么会没有黑暗？
就连一盏灯都有它背光的地方，而太阳背光的地方，就是我们对面那几万公里外的黑夜。
于方瑞叹了一口气，“虽然徐老板对我有知遇之恩，但是为了我自己，不……是为了我的家庭，我也想变成一个能挣钱的人，刘哥，不知道你听到康成腐败了这么多钱财之后是什么感觉，反正我是觉得十分不理解。”
我疑惑的“哦”了一声，“不理解？你不理解什么？是不理解康成的作案手段，还是不理解康成违反犯罪的动机？”
于方瑞摇了摇头，“不全是，也不全不是，我老是在想，一个人力资源部的油水，比一个项目部的经理的油水多的太多了，为什么我过得那么苦逼，而康成就过的那么舒服，我真是很不理解。”
我轻轻一笑，原来于方瑞是眼红了。
我安慰着他说道：“康成以前过得是舒服，最后舒服到大牢里去了，你觉得还舒服吗？”
“能放松一天，那就是赚到一天了。”
我冷笑一声，“你这就是杞人忧天！”
“刘哥，我就是感慨一下，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跟你说，干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不要管东管西，人家那是人家的事，咱们办好咱们应该办的事情，就足够了，做到问心无愧。”
“可是现在我总感觉也我背叛了徐老板，我的心里挺不是个滋味的。”
我点燃一根烟，叼在嘴里，也不抽，就死死地盯着太阳，直到我的脑袋开始有些眩晕的时候，我这才作罢。
这大概就是光芒也会伤人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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