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窗墙壁上的高三奋斗警句因为胶水干透,歪跌下来一个角,耸耸拉拉垂头丧气的样子,和班上安静的上课气氛极不相配。
临近下课,魏桥收好书本下偷偷压着的试卷。
他上过一次高三,比班上人多吃过一次知识隔夜饭。今天还有两张卷子没写,晚自习数学课又布置下来作业,魏桥不想熬夜,趁着晚自习解决一些。
时钟指向众望所期的九点半,晚自习下课铃声应时而起。魏桥拉开椅子给旁边比他早收拾好的同桌让位置,方便她出去。
同桌是个女生,对他还算温柔,上次收拾抽屉里被孙子润扔的瓜子壳,还是她给的纸。
走的时候女生和他说再见,魏桥出奇地回一句。
“再见。”魏桥声音冷冷的,像是夏夜里的冰块。
听到魏桥的回应,女生明显地愣了一下,挥舞的手臂停住。
只一秒,女生随即反应过来,大大方方又惊奇地和魏桥说:“你这还是第一次回应我的再见呢。”
“原来小乔喜欢他同桌!两个女生是不能在一起的。”背后孙子润吵吵嚷嚷又在起哄。
“孙子润,你说什么呢!”女生拉着书包带子,加大音量冲孙子润喊。
魏桥背上书包,绕过站他桌边的同桌,不理会他们,走出教室,将孙子润叫他外号“小乔”的声音,和女生阻止孙子润的声音全都甩在门后。
七中是个老校区,处处都可见历史的痕迹,可以说是破破烂烂,也可说是“历史的沉淀”。
去他的历史沉淀,魏桥背着书包走在通往学校大门的石子路上。
学校建筑分布并不复杂,通往学校大门的路却有好几条。大路灯光最多,路面也广,一下晚自习或者中午放学去食堂吃饭的时候,那条路上必定是乌泱泱一大群人。
叽叽喳喳的,能有这么多聊?
魏桥选择的是一条无人也无灯的石子路,正是他脚下这条。
石子路凹凸不平,路边侧柏低矮,虫鸣蝉叫,隔一段路就栽种着一株桃花树。
这条路在春天最被人宠爱。春日桃花初开,花瓣卧满枝头,一阵粉红惹人踏足。
每当那时,石子路上将会铺上一层粉色落英,很是好看。只是现在是夏天,花落人少。魏桥走在路上,享受着毫无一人的清静。
经过蝉鸣最盛的地方,魏桥在漆黑一片的草丛中垂下一抹眼神,再收回,一扭头,悠闲的脚步差点被脚下凸出的石头绊倒。
前方花瓣早已落尽、只剩盛夏翠绿树叶的桃花树下,赫然立着一个黑影。
不知是人是鬼。
这条石子路一路上都没有灯,只能借着夏夜的月色来看清路途。魏桥盯着那个黑影,不禁想起他过往十八年中看过的所有鬼片。
魏桥走路步子轻,远远见着那人,那人却没注意到他。再走近,近到能大约看清那人背影的地方,魏桥才惊觉那人是谁。
是个人。
还是个傻逼到极点的人。
傍晚那群人的大哥。
魏桥走近,那人还是没有转身,好像还没注意到他。
确定前边是那个自称安哥的傻逼,魏桥脚下悠闲的步子不禁加快。
加快速度从盛安平身边走过。
得亏路宽,不是两个人走都嫌挤的小径,魏桥不用侧身,经过盛安平身边时还尽量往边上走,远离他。
走到盛安平身边,一直没回头的盛安平终于注意到他,微微转过头。
魏桥走在他的右手边,也微微侧头看他一眼。
惨淡的月光下,魏桥这才发现盛安平一直没注意到他的原因。
站在树下的盛安平耳朵里挂着耳机,看那样子是在和别人打电话。
魏桥只看一眼就收回眼神,收回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淡漠。
魏桥神色一直如此,盛安平也没好脸色地回他一眼。
魏桥没有听别人打电话的兴趣,与盛安平各交换一眼看对方不顺的眼神后继续向前走。
望着黑暗中魏桥被夜色覆盖的背影,耳机里伍崇的声音勾回盛安平的思绪。
“哥,你说,我听着呢。”
在魏桥印象中盛安平肆意又轻狂的声音此时收拢荆棘与利刺,揉成一团魏桥认不出的温柔。
“不是你说有问题要问我吗?”耳机中伍崇说。
这小子快十点给他打电话,伍崇猜他刚下课。
“你这小子不会又犯事了吧?我可没时间去学校当你爸啊。”
桃花树下盛安平头顶一串省略号飞过。
我想让你当我男朋友,你却以为我想让你当我爸?!
“没犯事。”盛安平声音轻过夜风。
确实没犯事,只是早上迟到又□□,被请进办公室,老刘的作业没交,被他追着赶而已。
对了,还有傍晚和魏桥打架。
“你这年纪给我当爸,那你是早婚早孕啊。再说你都给我当过一次哥了,待会我班主任把你认出来,那我说‘你既是我哥又是我爸?’”
电话那头伍崇哈哈大笑:“你这孩子。”
伍崇不只给盛安平当过一次哥。
伍崇初中是他哥,高中也是他哥,不想被他爸妈知道的事,都是请他去当亲哥。
“我打电话给你也没什么事……”
盛安平手指绕着耳机线,抬眸看向魏桥走掉的方向。
魏桥走掉的方向空无一人,只留一地银白月色。
*
走出学校大门,魏桥绕过司机为自己打开的后车门,走到车另一边,自己打开车门跳上车。
穿着得体的司机看着自家变得奇奇怪怪的大少爷,无奈叹口气,关上车门。
“车上有老爷买的零食,说是买给你的。”司机坐上驾驶座,通过后视镜偷窥后座摘书包的魏桥。
“不饿,不想吃。”魏桥冷淡回应。
司机在魏家开车才几年,初来乍到的时候魏桥还没跟着母亲离开。他还送魏桥去上过学,只是这夫人死后,魏桥被接回来就变了性子,以前挺活泼又率性的男孩子变成今日这般冷淡薄情模样。
司机也不奇怪魏桥的变化。
这又失去母亲,又来了个只想把他赶走的后母,性子不变才奇怪。
只是没想到变化这么大,变得冷冰冰的,连他都疏远起来。
虽和魏桥相处不久,接送他上下学的时间也不长,但司机依然记得当年那个活蹦乱跳的男孩赶着上学,在车上系鞋带、穿外套,叫他开快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