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换的镜片比以前的镜片便宜不少,但魏桥戴了几天并没有发现什么区别。高三课业重,眼睛每天面对作业和课本,该疲累的时候,多好的镜片都拯救不了。
镜片这东西全都一个样,除去厚度,就连魏桥这个戴眼镜的都看不出有什么区别,更别提几天都见不到一面、当初硬是要他换眼镜的魏承继。
戴着新眼镜回家的那天,家里依旧只有那个女人,保姆照常和迎宾小姐一样见着他就笑,每次都笑着说一句没用的事实。
“少爷回来啦。”
和他妈一样。
他妈以前在他回家的时候,就喜欢说一句“儿子回来啦”。
过分的相像。
面容、声音、体态上明明完全不像,保姆却总是会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
是上帝仁慈,不忍看他失去母亲,所以才派一个与母亲相像的人留在他身边吗?魏桥曾这么想过,可下一秒这个想法就被他否定。
上帝并不仁慈,仁慈的话怎会让他回到这个家。
所谓的相像,只是他在发现保姆和母亲有一点相像后,开始拼命寻找保姆与母亲相像的点,来为安抚母亲离去的事实而已。
保姆眉眼弯起,她头顶的发团很大,眼睛却很小,弯起来后只剩一条缝,是让人感觉到慈祥的样貌。
也许这个家真心欢迎他回家的就只有眼前的保姆了吧。
面对保姆慈祥的笑容,盛安平花几百块买来的镜片后,那双眼眸抬起,停留。
比平常多一秒。
以前魏桥都是直接上楼,看都不看一眼的。
这多看的一眼太匆忙,保姆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没注意。
舒适的灯光盈满整个客厅,魏桥脚下的黑影多停留一瞬,随后转身上楼。保姆一点也不怕他长胖,又去厨房准备夜宵。
每天都有保姆准备的夜宵,说是高三学习压力大,要补充营养,魏桥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保姆大概摸清他的口味,送上来的夜宵越发对他的胃口。
学校的饭菜在保姆的夜宵香味下实在是难以下咽,魏桥已经习惯晚饭少吃,回家吃夜宵补上。他是长不胖体质,也是他妈说的营养吸收不好体质,所以每天吃夜宵体重也没增多少。
只是把夜宵当成晚饭、在学校不怎么吃饭的做法,引来盛安平的好奇。
魏桥感觉自己像是活在两个世界。认真上课时,老师天天拍着桌子强调还有多久高考,让他们打起精神,而只要盛安平在他身边,看到盛安平这整天无所事事的样子,魏桥就压根想不起自己是一个高三生,听盛安平说些无厘头的话,已经占据他绝大部分心神。
“哎,好学生,吃饭啊?”
刚买好饭挑一个位置坐下,对面的空位置立马被同样端着饭的盛安平占领。
盛安平说得像是偶遇,魏桥扒拉着面前饭盘中的饭,假装没看到他在食堂必经之路的亭子那等他。
“不吃饭还吃屎啊。”
按着魏桥以前的性子可能会随意回这么一句。以前的魏桥随性得很,但在该装逼的时候也会立马收起他的随性,装逼得很,可现在坐他对面的人是盛安平,要是对盛安平说出这句话,这小子不知道又会说出什么让他吃不下饭的话。
魏桥没有回应,将菜汤漫到另一碗菜中的茄子,用筷子扒拉回它该在的位置。
“你有强迫症?”盛安平见他这动作问。
扒拉茄子的魏桥终于抬眸瞥他一眼:“没有。”
要是司机在场肯定会受宠若惊,在车上魏桥能点一下头都算是今日走运。盛安平倒是没在意,因为魏桥不说话,他会烦到魏桥说话,更多时候是烦到魏桥瞪他。
魏桥白眼收集者要变成魏桥白眼收集专家了。
今天的菜咸的咸,淡的淡,吃得魏桥心情很是不好。
草草吃了几口米饭,米饭也硬得难以下咽,想起保姆做的夜宵,魏桥越发吃不下去,索性停下筷子,端起饭盘不再吃。
对面盛安平筷子都还没动一下呢,才和他说了几句话,魏桥这就端起盘子要走人了。
“哎哎哎。”盛安平放下筷子,伸手拦住从他座位边经过、准备去放碗的魏桥。
魏桥被迫停下脚步,盛安平站起身,看看他手中没怎么动过的饭菜:“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神功,能一瞬间吃完饭呢。你这浪费粮食啊,小伙子。”
“你这就只是扒拉了一下茄子吧。”盛安平说。
魏桥没心情和他说自己不仅扒拉了一下茄子,还把其他菜都尝了一遍,还喝了一口汤,只是他光顾着说话没注意而已。
魏桥不回答,端着盘子绕过盛安平伸出来的拦路手,继续往前走。
死倔。
盛安平收回手,转头看着魏桥的背影。
“哎,你嫌我烦,但饭总得吃吧。”
说人家死倔的人还是端着饭盘追上来。
“待会还有晚自习呢。”
手中的饭盘上还有汤碗,汤只喝一口,还很满,端着走路得小心。端着饭盘的魏桥却扭头,看向旁边追上来的盛安平。
没有寻常冰冷的眼刀,魏桥对追上来的盛安平说:“原来你也知道你很烦啊。”
盛安平嘴角扯出一个他的经典桀骜不羁的笑容,笑着说:“只有你觉得烦哎。”
魏桥无语地瞥他一眼,要是张期齐在场的话肯定和魏桥一个反应。
张期齐:“安哥,除了魏桥谁敢说你烦啊,再说除了魏桥你还缠着谁了?”
确实,仔细数下来,除去魏桥,盛安平好像从没有缠过谁,就连伍崇也没有。
缠人的盛安平是初犯。在父母眼里,他是像魏桥那棵一见钟情的树一样的小孩,长在一片草坪上,无需关心他身边是杂草还是丛林,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投下养料,浇灌足够的水,只要给他浇水的路途不泥泞就行。
每个人眼中的对方是有差别的,不论差别巨大与细小,总归是有的。至少魏桥眼中的盛安平绝对不是一棵树,而是一根攀附在他身上的藤蔓。
攀附上他这棵孤树。
放好饭盘,走出食堂,天边的黑暗奔袭而来。入秋后,能明显感觉到天黑的速度越来越快。
天黑的速度魏桥感觉到了,盛安平是何时消失的,魏桥却没有感觉到。
正常地走出食堂,一转身,身后就已经没人,只有慢慢降临的黑暗。
生气了吗?
因为在食堂说他很烦的话。
一起吃烧烤的那天夜里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他还学狗叫,一点也不在乎。
说他很烦就是他的生气点吗?
魏桥觉得盛安平不像是这样的人,可盛安平也不像会说出“窗外肯定有什么美景,只是我没发现”的人。
魏桥以悲观的态度猜测万物。
他望着黑暗倾轧的身后。
生气就生气吧。
清净了。
晚自习放学回家,魏桥照常等到教室里的人走了大半,才慢吞吞地拿出抽屉里收拾好的书包走出教室。
走上下楼的楼梯,脚下的楼梯才踏出几步,楼下飘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说实话,魏桥对盛安平那些兄弟不太熟,有些名字都叫不出来,却在听到这个声音时感觉到熟悉,并且脚下的步伐稍微有加快的倾向。
他们这些人经常和盛安平混在一起。
脚下步伐一点点地越走越快,楼梯扶手全面帮魏桥打掩护。
楼下的人匀速行驶,魏桥很快便追上他们。脚下的步子在加快的前提下,做到更加放轻。
魏桥身体微侧,视线抛出楼梯外,落至楼下欢快交谈的那群人身上,在楼下四人中找到那顶寸头。
魏桥以前自诩是最不喜欢偷听别人讲话的人,现在却轻易破戒,跟在那群人身后。
灯光洒落在少年的肩膀,洒落在少年们无所顾忌的谈话与打闹上,洒在前边盛安平像感觉到什么突然转过来的脸上。
“哎,好学生回家啊?”
胸膛中的气息被盛安平一句话抓着往上提,提到嗓子眼。脚下的步子并没有过分到让人转头就发现他在偷看的地步,看到盛安平突然转过来的脸,魏桥却还是感觉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抓包一样。
不过保持这么久的冰冷脸颊很争气,一点都没表现出他心中的惊慌。魏桥顶着这张被他们说成万年不变的脸走上去,不回答盛安平的话,像是没看到他,从他们身边绕过。
走廊中忽然的安静,少年们刚刚的热闹交谈音量一下拉到最低。
魏桥踩着这忽然的安静走下楼梯,丝毫不顾他们像扫描机一样跟着他转的视线。
“你等等。”等魏桥走到楼下的时候盛安平出声。
魏桥应声转过头。
只是转过头而已,面前一个东西飞来,魏桥下意识伸手接住。
接住后看看自己手中盛安平扔过来的东西,又抬眸看向楼梯上的盛安平,明明一句话也没说,只看一眼,盛安平却像是看懂他意思地说:“好学生也要好好吃饭啊。”
魏桥望着楼梯上也望着他的盛安平。
看来清净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