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爱才会有所伤，而我没有心，众所周知。”我回答道。我没有公开流露这种观念，而是自然地调整自己的言谈举止，用餐后起身时，把一份丰厚的小费赐给了男仆领班，仿佛他在此是专门侍候我的。
“啊，兰斯特先生，你很少出门啊！”汉诺威王子身边簇拥着一大群侍从，他却与我亲切交谈，这种姿态不同寻常。面对一个对我笑容可掬的人，如果不回应，那就未免失礼了。
“我这样默默无闻的年轻人，当然不如殿下忙碌。”
“胡说！”王子照例说了几句夹杂着口气谦卑的话，用以表示他只不过是\'普通人\'中间的一员。仿佛不得不争取人民的支持，以便有朝一日登基执政。忽然他看见了德伊小姐，脸色一变。
“这位是？”
“我的侍女，您认识？”我反问。
“你以前的女仆不是这样的，那是个老巫婆。”汉诺威王子还没想好怎么否认，阿尔贝忽然尖利的叫道，她的态度让我极不舒服，似乎她已将我视作所有物。我冷冷的回应，“这是我在法国时的贴身侍女。”
气氛陷入僵持，恰好在这时仆人端来饮料，又一块硬币从我手中悄悄地递给了管家。管家意会，禀告道：“大门要关了，公主，您的宫殿不能有男子留宿。”
“对，我送你出去，否则你会迷路的。我们应该多多见面，在世界各国中，我最喜欢的是法兰西。”汉诺威王子坚持要我几天后陪他检阅部队，我不知如何拒绝，便在离开城堡之际怡然一笑，对他说了一通母亲教给我的那种客套的恭维话。趁他要问更多时，我带着德伊小姐骑马离开。
“就这么扔下好奇的人们扬长而去，你一点都不绅士。”
“正着骑而且没有马鞍，你也一点都不淑女。”我闷闷的反驳。因为旅馆早得到消息，弄得许多人把新来乍到的德伊当作公主。我赶紧上楼躲进顶楼，闭门不出，可冷冷的夕阳让我觉得悲哀。
我听到有人在舒缓柔和地弹奏舒曼的曲子，想起那年大海在涨潮，沙滩上寂静无声，我坐在一架钢琴前练习维也纳圆舞曲，琴声在静谧中更显得有气无力。一声铃响，德伊终于回到家，可就她一人。
“哦，”我背过身，“以前你总是弹不好这段。”
“那是因为爸爸弹的太好，你记得吗？有一年夏天，我们家举办午餐会，爸爸的学生们都来了。仅在那季节，就有十二位向你作出了爱的表示。”德伊怅然的说，接着，又回想起一个名字，“不对，总共有十三位。可是你象个孩子，紧紧抓住我不放。”
“我本就是孩子，而你早就有母性的温柔。”
“但我永远不能成为母亲了，流产太多次了。”德伊苦笑，停顿了一下说，“时间多残酷，对吧？谁能想到如今我们变成这样。”
我站在原地，尽管很想如小时候那般拥抱她，终究还是没有动。她离我远远地坐下，沉默不语。
“好了，谈谈你现在的麻烦吧。”我开口问，“怎么惹到那些人的？”
“他们以为我是———间谍。”德伊满不在乎地吐出那两个字，我吓的心脏漏了一拍，红茶倒在手上，烫的我不禁叫了一声。德伊迅速赶过来为我处理烫伤，手法熟练，恰如其分的忽视了我奇怪的表情。
“这么大了，连倒水都会伤到自己……“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热切，讪讪的说，“真不知道你怎么流浪异国他乡的。”
“为什么？”我对自己的烫伤毫无感觉，心绪不宁的问，“为什么是你？”
“鬼知道，那群无能的警察想完成任务吧，谁让我无依无靠呢。”德伊神色不自然，她和她爸爸一样，撒谎时会脸红。我盯着她不说话，德伊叹了口气，接着说，“我收下了钱。”
“谁的？”
“谁给我就收谁的，钱总是很缺。那些人真可笑，他们以为我会因为那么一点点小钱感恩戴德，忠心耿耿的为他们办事。”加了薄荷的药膏抹在手上，凉丝丝的，德伊自嘲的说，“娼妓从不计数。”
“但你确实拿了钱？”
“是！你就尽管鄙视我好了。”德伊点燃一根香烟，弹指间，我似乎看到了当年露露的风采。
“有多少？”
“几万吧，我们这种人开销很大。”
“但是当年拍卖家产你应该余下不少钱，还有那位女老师，她人呢？”我问。德伊冷冷看了我一眼，我就明白她被抛弃过，很有可能还不止一次身无分文。
“有的时候我想，如果爸爸去世的晚一点，或者我根本没遇到她，人生会不会不一样……但我没得选。”德伊幽幽的说，目光空洞，“可能会跳入另一个陷阱，有的人就这样，完全没有抵抗能力，活着就是一塌糊涂。”
“你可以在这休息一晚。”我举着烛台准备离开，德伊拉住我的衣袖，我不知道她是否一直都这样，但此刻她眼中的脆弱让人心疼，“别走，我很冷……”
我抱起她回到卧室，最沉迷其中的时候，她在我的胸前划着另一个人的名字。那些无谓的挣扎是孤寂的最后哀鸣，无论多么激动，我们只是抱团取暖的陌生人，永远如此。
极度的□□疲乏过后，空虚在短暂的衰弱时刻也纠缠着我们不放。我坐起来喝酒，以便让自己感到困意。
“给我一杯。”德伊伸出手，我将剩下的半杯酒递给她，她一饮而尽。
“你不能留在这。”我坐到书桌上，取出纸笔。
“我还以为你完事后能不一样呢。”德伊将酒杯随意扔在地上，滑入被中，“男人真没创意。”
“你还有地方可去吗？”我一边写信一边问。
“总会有家妓院收留我，只要不被警察找上门。”德伊枕着自己的胳膊，“就为这个，我让一头肥猪免费上了两个月，还以为他能帮我呢。”
“明天早上，拿着这个去找尊贵的公主殿下，你还记得路吧。”我把信封起来，盖上私印。“我要想想怎么做，在此之前，你就一直做个———嗯，发型师怎么样？”
“我？你认真的吗？”
“就阿尔贝现在的水平来看，我觉得是个人都能当她的发型师。”我捡起她的衣服，把信放进口袋。“不过薪水大概很低，看她的仆人都不是很有钱的样子。”
德伊坐起来严肃的说：“我要提醒你，我交友广阔，今天遇到的那什么王子很有可能就是我曾经的客人之一。”
“怕了？”
“你不怕？”
“不，我的麻烦比你多。”毕竟我才是真正的间谍，“如果被认出来，你死不承认就好了，最多编些胡话。放心，那些绅士们比你更怕被揭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