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怪物传》
杨愈心中暗骂一句“神棍”，说道：“陈长老，你这次离开，打算藏到哪里去？”
陈唯道沉吟片刻道：“既然公子会是我墨门家主，便无需隐瞒了。我去广南韶州丹霞山中，那里便是我墨门本家隐身之所。”
“丹霞山？”杨愈回想了一下丹霞山的地貌，笑道，“呵，你们还真会挑地方，那里美得如同仙境，要是我要隐居，也会挑那地方。”
陈唯道笑着摇摇头：“那倒不是为了美景。岭南多瘴气，历来便是流放贬谪之地，那里地偏，道路难行，又离着中原甚远，这才是我墨家从终南山迁到丹霞山的原因。不过，岭南虽是瘴疠之地，但却有许多铜场、银场、铅场、锡场、铁场，其中最大的是岑水铜场，朝廷便在韶州设立了永通钱监，如今，十个铜钱有六个便是出自韶州的岑水铜场。我墨家墨者，除了散于天下者，大多都在岑水铜场和其他银场。”
杨愈笑道：“怪不得你说墨家有钱，原来是掌握了铜场和银场。”
陈唯道摇头：“也不是。唉，都是讨口饭吃罢了。我墨者避居岭南，却无祖地田产，按官府的话说，乃是流民。好在我墨者精通炼铜炼铁，便前往铜场银场谋个温饱。”
杨愈摇头笑道：“那么大的利益，我才不信你们会不伸手。我要是有那么多人要养活，早就想方设法将那什么岑水铜场握在手中了。”
陈唯道眼中精光一闪，笑道：“哈哈，那我便不知晓了。老衲出家二十多年没回家门，如今那里如何，老衲并不清楚。——对了，公子既要接任家主，便有一件关乎公子终身的大事要相告。”
“那什么家主，以后再说。不过，关乎我的终身大事？你倒说说看。”
“有一位圣女要许配给公子为妻。”
杨愈闻言大惊：“什么？我……你……圣女？这是怎么回事？”
“为家主选配圣女，便是我墨家的传统，这个传统已有三百多年了。近几十年来，家主之位一直悬而未决，便有两位圣女蹉跎了终生。好在公子降世，如今这一位圣女便无需再苦守枯灯了。”
杨愈惊得一时无语，过了半晌怒道：“先前我还对你们墨家抱有好感，想不到你们竟然作出这等蠢事。家主都没有，怎么能选出未婚妻来让人家守寡？你们把女人看成什么了？你们真是大错特错了！”
陈唯道叹道：“唉，公子错怪了。并非我墨家轻看女子，正是我墨家不像儒家那般轻视女子，才要选出圣女来统管家门中的女子。家门中的女子要是受了委屈，便会有圣女出面来主持公道。因此，即便家主空缺，圣女之位也不必空缺。只是圣女历来便是家主之妻，因此，才会有守寡的圣女。”
这墨家也进化了嘛，竟然选出妇联主席来了。只是我才来这里十天，就有了未婚妻了？这实在是有些离谱，况且我也没有成家的打算。圣女？只在武侠小说里听过，比如魔教圣女任盈盈。这可不是武侠世界，怎么也有圣女？
这般想着，杨愈摇头笑道：“呵呵，圣女？你们墨家怎么会想出这个奇特的称呼？”
陈唯道奇道：“圣女称谓历来有之，全天下圣女祠数不胜数，这圣女称谓或许是从大唐而起。大唐之时，道教昌盛，天下州府便都立了许多圣女祠，大唐诗人李商隐便有颂‘圣女祠’的诗，公子莫非不知？”
“李商隐有颂圣女祠的诗？”
“李商隐作过几首圣女祠的诗，其中的《重过圣女祠》有四句我还记得。白石岩扉碧藓滋，上清沦谪得归迟。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公子方才作的诗说的是沦落凡间的仙人，李商隐这首诗说的却是沦谪凡间的圣女。”
“白石岩扉碧藓滋，上清沦谪得归迟，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杨愈念了一遍，笑道，“哈哈，陈长老，你真是博学。李商隐这诗才叫好诗，唉，我作的那几句真是贻笑大方了。李商隐这是将官场不得志的自己比作贬谪凡间的圣女了？”
“正是如此。公子不好奇配给公子为妻的圣女如何吗？”
杨愈叹气，喃喃道：“唉，你们墨家要是一个企业，选我做你们的管理者，我倒是很乐意，也很愿意打听一下这圣女的情况。可你们墨家有政治企图，我真是……唉！”
“企业？政治企图？唉，我墨家不为朝廷所喜，如何还能从政治民？公子入我墨家，如若想要做官，我墨家却无法助你一臂之力了。”
杨愈笑道：“我不想做官，我只想好好过简单日子，说起来，要过这简单日子，经商倒是一条不错的道路。所谓企业，便是商贾的产业。不过，这个世道，墨者不做官，怕是无法传播墨学呐。看看你们，不就远遁荒野做苦力去了吗？”
“唉……这便是墨学式微的缘由了，千百年来，无数墨者为了做官从政而转学儒学，这便是所谓的儒墨合流了。这墨学如今，也只能在商贾工匠以及山林隐逸之中传承了”，陈唯道说着面露戚容，片刻后又笑道，“不过，公子不是说千年之后，世人终究还是会重拾墨家之学吗？嘿！世易时移，白驹过隙，我墨家已沉寂千年，便再等千年又如何？”
杨愈从陈唯道的话中抓住了一个要点：墨学在商贾工匠和山林隐逸之中传承。对啊，陈唯道早就说了有许多墨者经商，任何一项学说必须有群众基础才有生命力，儒学的基础不用说了，墨学的基础莫非是工商？如果是这样，背靠墨家经经商赚赚钱，将这几十年的人生度过，也未尝不可啊。什么墨家的前途未来，那等巨大而缥缈的事情，哪是我一个没有任何企图心的小民能承担得了的？自然有更伟大的后人将墨学发扬光大，那个时空的千百年后，墨学不就被吸收成执政的理念之一了吗？千百年来，那么多墨家家主也都碌碌无为，未能将墨学光大成显学，我就算背靠墨家赚钱糊口，也不会要了他们墨家的命嘛，我又担心什么？自己真是太迂腐，太给自己设牢笼了。
想及此处，杨愈心胸大宽，不由得哈哈笑了出来。
陈唯道好奇道：“公子为何发笑？”
杨愈笑着摇了摇头：“我在自嘲自己的迂腐可笑。对了，陈长老，你说的那位圣女是什么人？”
陈唯道见杨愈突然对圣女感兴趣了，脸上笑容更甚：“这位圣女嘛，我离开家门的时候还是襁褓中的婴儿，这么说来，比公子是大上几岁”，说着，他瞥了杨愈一眼，又急忙说道，“不过，这位圣女两年前来过寺里见我一面，哎呀，那可真是国色天香，世间罕有的美人。”
“比我大了几岁？”杨愈心想：那便是二十几岁了？挺好啊，我也只是貌似十八而已，二十几岁正好合适嘛，只是这个时代的二十几岁的女子，可就算是大龄剩女老姑娘了，如果不是被选为圣女，她早就婚配了，或许都生了好几个娃了，嘿，我在想些什么呢？既然没有成家的打算，却又难免对这未见过面的所谓“未婚妻”好奇起来，真是改不了臭男人的劣根性。
陈唯道闻言，以为杨愈对这年龄非常嫌弃，赶忙又说道：“虽说大了几岁，好在容貌极美，又是从小就被选为圣女教育，学识人品定然也是极好的。”
“你见过？”
陈唯道连忙点头：“见过，见过。两年前，圣女听我师尊说起过我在太湖之中等候降世家主，便来寺里见过我。那等容貌谈吐，怕是皇宫里的皇后、皇妃也比之不上。”
杨愈闻言笑道：“看来，这圣女见到两个守寡的圣女前辈，心中焦急了，赶紧来看看自己的夫婿到底生出来了没有。她这是愁嫁啊！她叫什么名？”
陈唯道闻听杨愈问名，脸上笑得更欢：“这位圣女，姓艾，名宁。她倒也不是来太湖中探听她的夫婿，乃是北上阴山之时，顺道来看看老夫。”
“艾宁，艾宁……好听。阴山，她去阴山做什么？”
“南丹霞，北阴山，便是墨家两个分支。历来便是丹霞和阴山轮流选出一位圣女，艾宁圣女便是阴山那一支的，不过她常年在丹霞山坐坛学习，前年她是回返家乡看望父母，顺道来拜访老夫。”
杨愈叹道：“唉，怪可怜的。选为圣女，却要远离父母，你们真是莫名其妙。”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原来墨家家主坐镇终南山，二十年前，家中生了叛乱，家主宝座便移至岭南丹霞山，圣女便也要在丹霞山坐坛了。”
杨愈突然想起前日陈唯道说的什么逆贼，便问道：“叛乱？你前日在禹王寺洞中说的叛逆，便是那场叛乱？”
陈唯道点点头，眼中又露出熊熊怒火。
杨愈此时也不管什么墨家叛乱，他担心的是另一件事：“陈长老，如果这次你们墨家又没家主接任，这位艾宁圣女，是不是又要守寡终生了？”
陈唯道盯着杨愈看了一会，眼中神色变化不定，片刻后笑道：“不会了。艾宁圣女的夫婿，如今就在我的面前。”
杨愈闻言，待要回话，门口的明台敲了敲门，轻声道：“师父，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