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绯哼一声：“一股怨军乱兵而已，有什么可问的？总归都是乱臣贼子。”
“郡主莫非欺我乡野小民不知轻重。这其中可有天壤之别。”李焕淡淡道，“若来者是为报仇雪恨，我们只需固守堡中，仇家自然退走另寻时机，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来者是收人钱财为人办事，那更好办，二位大可出个天价，破财消灾。”
“可若涉及朝堂纷争，”李焕顿了一顿，目光一扫二人，“那便是不死不休之局！毕竟，晋王远离皇帝孤身在外，麾下只有三十亲卫，这种天赐良机怎能错过。”
李焕一番话，说得萧绯无话可说。
耶律敖卢斡面色一肃，看向李焕：“本王素来以诚待人，此番既要同舟同济，自然不必隐瞒。只是李堡头可要想明白了，事涉朝堂机密，你若一意探听内情，日后便再无退路。”
李焕微微一笑：“自王爷决意不走之时，十里堡便再无退路。难道不是吗？既然如此，总得做个明白鬼。”
耶律敖卢斡吃了一个软钉子，面上略有些不自在，顿了顿，方道：“李堡头言重了。实是对方身份特殊，如非必要贸然提及，恐有后患——兰陵郡王萧奉先此人，你可曾听闻？此人乃皇后与元妃亲兄，深得圣上宠信，官至北院枢密使。”
“……”李焕一听便不由叹了口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要说立国两百年、疆域辽阔的大辽竟亡于一人之手，真是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可历史偏偏便是如此。这人便是大名鼎鼎的辽末佞臣萧奉先。
据说萧奉先其貌不扬，才干平平，擅长揣摩上意，又有元妃萧贵哥的枕头风为援，甚得天祚帝宠信。史上萧奉先干的最著名的一件事，就是在某次头鱼宴上，劝天祚帝不必斩杀不肯跳舞的完颜阿骨打，给大辽留下了一个致命的敌人。
辽东之战初起时，萧奉先亲弟萧嗣先身为东北路都统，带兵七千竟然不敌女真不足千人的奇袭。当时诸将都战死，唯有萧嗣先单骑逃脱，然而不知萧奉先怎么求的情，天祚帝竟只下令免职而已。
辽军由此传闻“战则有死无功，退则有生无罪”，再无斗志，遇敌辄溃，大辽短短数年之内竟失辽东与辽西诸地，眼睁睁看着女真坐大立国。
当贵族耶律章奴趁天祚帝亲征在后方叛乱时，已被群臣弹劾外放的萧奉先，愚蠢地提醒天祚帝要避免南路汉军与耶律章奴勾结。天祚帝还真的就让同知北院事临阵宣旨，就地解散汉军。
南路大军就此一哄而散，因御驾亲征好不容易聚拢的军心顿时溃散，护步答岗之战由是大败。
在不久的将来萧奉先还将一手导演一场“宫变”，逼反大将耶律余睹，让局势再次迅速恶化。
想到这里，李焕突然想起，在那场宫变中，眼前的耶律敖卢斡将失去所有母族势力，成为孤家寡人。那么现下十里堡对他做的所有投资，回报有效期不会超过一年，而代价是得罪萧奉先……
李焕不由又叹一口气。
萧绯冷笑一声：“男子汉大丈夫，做什么唉声叹气的？萧奉先早已被外放为西北路招讨使，也就是去年才借着你的燕山雪谄媚圣上，重返内廷。一个欺上媚下的小人，何足惧也。”
李焕无心与她做口舌之争，只问道：“王爷何以确信是萧奉先？他才回上亰，理应韬光养晦，怎么突然如此心急？这般图穷匕见，若不能置你于死地，于他可是大大不妙。”
萧绯冷哼一声：“你可是怕了，想要推脱？虽无实证，此事却是萧老贼所为无疑，放眼天下，也只有他欲置四哥于死地而后快。”
耶律敖卢斡叹道：“大敌当前，朝中却倾轧至此。萧奉先本就一意拥立元妃所出秦王为储。因近日时有朝臣劝阿爹立太子以安民心，他见风向不妙，便想釜底抽薪。若要实据，只有擒住乱兵统领，得其证词，或可取信于阿爹。”
萧绯恨恨道：“这番萧老贼力劝圣上遣四哥南下观风，阿爹还道他改了私心。谁知四哥一到燕京，便接密报，道是边军勾连宋国走私军粮，且事涉燕王。四哥自是不信，为证燕王清白，只得秘密出京微服查访。结果才入易州，便遭埋伏截杀。这般环环相扣地算计四哥，除了萧老贼还能有谁？”
边军走私，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燕山雪能走私到宋境，自然也是打点过。对边军倒卖军粮、私售军械、抽成走私的种种作为，李焕早有耳闻目睹。但要说事涉燕王耶律淳，却是断无可能。
耶律淳何许人也？辽兴宗耶律宗真之孙，仁圣皇太叔、南京留守耶律和鲁斡之子，辽道宗耶律洪基之侄，天祚帝耶律延禧的堂叔。十年前其父去世后，天祚帝当即让耶律淳接任南京留守，每年两次进京面圣，宠幸冠于诸王。
五年前，天祚帝东征失败，耶律章奴图谋废掉天祚帝，拥立耶律淳为帝，耶律淳却直接将与事贵族的首级献给了天祚帝。事后天祚帝愈加信任耶律淳，加封其为秦晋国王。
天祚帝幼经宫变，一向多疑，能如此信赖耶律淳，既因耶律淳由先太后抚养长于宫中，曾对年幼失怙的天祚帝多有照拂，更因耶律淳生性敦厚，人品端方，笃行儒家之道。
这样一个亲王，岂会图谋边军走私的那点蝇头小利？就是要通宋，也是勾连朝廷上层人物，不至于走这种底层路线。
就是这么个经不起推敲的拙劣谎报，耶律敖卢斡便不管不顾地悄然出京，这里头的原因，是当局者迷，是关心则乱，还是将计就计，李焕也懒得去猜。
眼前的局面，最优解还是悄无声息地送走这两尊大神。只要他们走了，乱兵自然不必围攻十里堡，危局自解。
这样既避免了与萧奉先正面为敌，又能卖个天大人情给燕王府和奚王府。这两王可是南京道的一二号人物，若有了这番人情，今后在南京道就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么牛鬼蛇神也挡不了道。
李焕心中盘算得明白，主意已定，随口顺着耶律敖卢斡的话头问道：“这股怨军乱兵的统领是谁？为何甘心听命于萧奉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