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的态度有些冷淡。
这是大家都看出来了的。
但她初初丧母，客居别府，旁人也不觉得有异。
用过早膳，贾母这边就主动提起了上课的事情。
他们请的老师是贾氏族中一个寡居的女子。
也是帮扶的意思。
但说是上课，却并不是每天上。
除了逢年过节之外，每五日也休一日。
黛玉是客居，贾母倒没有安排她直接去上学，只问她想不想去。
黛玉自然是愿意去的。
在贾府就不可能正经守孝。只能避开一些东西。
读书已经算得上是守孝期间的正经事了。
只是……这未免和她所知的，昔年贾敏的待遇天差地别——当初贾敏琴棋书画和礼仪，可是各有一个老师。
贾母看见黛玉对宝玉疏离，就喊了迎春领着黛玉。
当然，上学之前，因三春还要去王夫人那儿，黛玉也就跟着去了。
在路上，宝玉又来和黛玉说话。
她就问他，“早前听说，宝玉你们和姐妹们一起上学？”
黛玉第一次主动问话，宝玉忙笑着应是。
黛玉就“奇怪”道，“府中应有族学，为何不上族学？”
宝玉的脸色就僵了。
三春也不好开口。
贾瑛忽然在后面说了句，“族学只教应试八股，家学还教琴棋书画。”
黛玉有些惊诧，面上却露出恍然之色，“原来如此。”
探春从另一边奇怪的看了黛玉一眼：这个理由，确实是比宝玉那句话强点。但也十分有限。这位林姐姐怎么一副真心认可的模样？
等到了王夫人那边，不过是日常见过。并没有见着王家来使。
黛玉想想原著，却也不以为意。
如今且是残冬，薛家就要上京，也不会选现在这时节。
又不是她这样的，属于“投奔”。
原书叙事紧密，却不会事事贴合。
从王夫人后院处出来，迎春就又领着新来的黛玉沿着南北宽夹道往西边走。
黛玉一度隐约听见宁荣街私巷中的人声。
结果却不到临街的地方，而是到了后面花园边缘的一个小院子。
黛玉稍微品度了一下昨日到今日的所见所闻，再想想《红楼》原著，便略感古怪。
这地方，估摸着可能是开始修整大观园后，腾给薛家的地方？
不过，如今只收拾出了相邻的两间屋子，改做临时的课堂。
因黛玉并无准备，迎春从她的乳母手上，多取了一份文房四宝给她。
显然是贾母在嘱咐了她以后，她就做了准备。
黛玉都没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吩咐人的。
又到了此处，才发现说是宝玉、贾瑛二人一起读书，其实也有差别。
一间屋子大些，摆了六张桌案。
另一间屋子小些，摆了两张桌案。
门半掩着，显然也是才打扫过的。
探春看了一路，此时和黛玉说话，“二哥他们本另有业师，只上年末回家去了，至今未回。所以才和我们一起先学着。”
……就算这样，学堂挨在一起也够奇怪的。贾府又不是没别的屋子了。
但黛玉也能猜到原因，就只是在心中腹诽。
在这重演红楼的世界，贾宝玉相当于“盛世祥瑞”。他受到的千娇百宠简直是合理化了——然而但是，这个贾宝玉他不是神瑛侍者啊！
等到在学堂内坐好，女师来了，宝玉倒是坐得端端正正，认真听讲。
然而……
一堂《中庸》上下来，女师问了宝玉两个问题。宝玉的回答，又让黛玉侧目——纯众生意念体，这么惨的嘛？
当初的“二合一神瑛侍者”何等聪明。举一反三都是小事。就看原著，那也个是极聪明的人，只是耽于女儿群中，不走世人眼中的正道而已。
现在这个，灵性可还剩三四？
当然，哪怕颇有怨念，这依然只是黛玉的腹诽。
不至于说出口。
至于贾瑛……
依然是个小透明，女师根本不管他的课业。
*
等到一个时辰之后下了课，宝玉再来说话，黛玉就和他道，“如今是守孝之中，用不上什么玩意。唯有读书算得上正事。只我带的书也不多，你房中若有什么好书，或可借我一观？”
宝玉眼睛一亮，慨然应诺。
黛玉的眼角余光瞥见，贾瑛捂住了额头，一脸不忍直视的样子。
黛玉本以为，以现在这个宝玉的行动力，最多晚上，就能送一些书给她，谁知并没有。
但晚上再回房，却见教引嬷嬷只剩了两个，且也不敢随意到她跟前了。
黛玉就将紫鹃再次叫来，问她府中姐妹兄弟等同辈的事。
紫鹃果然机敏，全无隐瞒。
说起宝玉读书的事情，就告诉她，“当初不在一起读书的。只他说‘要女孩儿伴着我读书，方能识得字，心里也明白。’，总不肯去，这才单独请了人。偏他还时常要去和姑娘们一起上课。”
黛玉：？？？
压下心中疑惑，就又问，“他这样，舅舅竟也随着他。”
紫鹃道，“原也打了两次，只是不改。听说，他在外面和小厮讲，女儿这两个字，极其清净尊贵。小厮们要说，还得漱口才可。否则日后有‘凿牙穿腮’之报应。”
黛玉:“哦。”
这世界没有甄家，所以甄宝玉的人设叠加到贾宝玉身上了么？
这两者明明是有区别的啊！
原著写甄宝玉，用过“暴虐”一词。凿牙穿腮也对应他。显然甄宝玉的性子比贾宝玉更加胆大自我。
紫鹃作为女孩子，又是奴婢，自小听见各种贬低之言。
哪怕在礼教洗脑下，同样觉得宝玉的那些话不像话，心中也到底还是有些欢喜的。这才说给黛玉听。
谁知道黛玉看起来不喜欢，当下就不吭声了。
黛玉又道，“二姐姐她们如今住在东边，宝玉和贾瑛住在西边。我看二姐姐他们那屋子小小的，那么些人，很是逼仄。往后我搬出去，又到哪里住呢？”
紫鹃也忙道，“这府里那么大地方，哪里会没地方住呢？再者，我今日里打听了，往后姑娘们年纪大些，少不得到后头园子里给姑娘们收拾些地方。姑奶奶还在的时候，都在后头的院子里住着。”
黛玉以前也是听过这件事。心知那应该是往后大观园的旧址——只是她在孝中，不适合提起去花园游玩的事。
等到她出孝，父亲那边保不定也就出事了……
*
往后数日，黛玉就跟着其他人一起读书。
不上学或者其他有空闲的时候，则跟着三春到李纨那儿诵读或者做女红。
说起来，女红这玩意，就和作诗填词、弹琴奏曲一样，属于黛玉的“天生技能”，被召唤到现世的时候，这方面的知识和才能就是该有都有。
但真运用起来，其实比较死板。
就和精神力等级是战斗力的基础。
但用来划分战斗力的战阶，大家都要重头开始练习那样。
真想化成自己的东西，都需要重新熟练练习。
黛玉走“天人交感”的路子，是发散型精神力，开始修炼以后，就是首重琴艺，其次诗词，女红……
等于现在才重新开始学过。
也就在这几天里，黛玉才知道，宝玉非得要求和女孩子一起学习，对这些女孩子是有好处的。
因为他听不得女师教《女训》之类的所谓“女四书”。
大骂过“都是伪文，非圣人之作。那所谓贤后、女贤等人都是死鱼眼珠子，自己要求人给个贤名，就不顾其他女儿，如此坑害后人”这一类的话。
还因此挨了贾政两顿打。
成功让黛玉对他的好感度拉回了不少。
但想也知道，贾府才不可能放弃对女孩子这方面的教导。
女德这方面的教育，就交给了李纨……
*
好几天之后，黛玉才从宝玉那儿收到了“礼物”。
一叠新书。
虽然黛玉知道，宝玉房中的袭人来她这边找紫鹃打听过，她带了些什么书。紫鹃又在她的同意之下，找识字的灵竹要到了答案并告诉了袭人。
但宝玉居然会跑去“现买”，还是超出黛玉的预料之外的。
这堆书里面，当然没有《会真记》这一类的“禁书”，却也大半是话本。不少都是从未听说过的。
还居然有《封神演义》和《西游记》。
明明这两个，在目前对应的时代还不该出现，现在却是宋朝就出现了。
而“历史类英灵的著作人身权不可转让”这件事，黛玉自然早就发现了。毕竟她家教不让看杂书，诗集却还是可以。手上一堆诗集，哪能看不出来。
料想可能还有天界的神仙在影响。
不想像现世那般，弄得体系混乱、众说纷纭。就先弄一个官方原版出来。
多半是“不同的人用自己的口吻写同一件事”。
毕竟这两本书的现世原版，也本来就都有“收集整理民间传说”的性质。
她洗漱后靠在榻上，特意先拿起《西游记》，发现乃是某个佛寺整理发行，就更确认了自己的猜想。现世之中，佛门可是一度禁《西游》的。
但看到开头，她还是愣了一下。
忍不住找出那个低配版本的“风月宝鉴”，在上面写道：
“大圣变成补天石出生了？”
【盖自开辟以来，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感之既久，遂有灵通之意】——明明，现世的《西游记》是这么写的呀！人家自开天辟地就有了！
不多时，镜面上出现了另一句话：
“若在猴子面前谈此事，他会掏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