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夜巡回来了？”年幼的蓝色鸟儿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发现布鲁斯的制服似乎和出门时不大一样。
“嗯。”
不义蝙蝠侠从喉咙里滚出一声低沉的回应，这对他而言已经很艰难了,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也许他一开始就应该隐入黑暗，悄悄地、安静地看他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一瞬间的犹豫便让他陷入这种两难的境地。
他已经把氪石装进万能腰带,携带了尽可能多的氪石武器。问题就在于，他要不要现在立刻离开？
“你脸色好像不太好，”迪克小心翼翼地说,他现在还太年轻，没有经历过很多,一时半会无法联想到平行宇宙上去，“你受伤了吗？”
“没有。”布鲁斯回答道。“迪克,我——”
话语戛然而止,他随即又不知道说什么了，有太多话堵在胸腔里，像被大坝拦住的汹涌洪水,也像应急通道拥挤的人潮。
太多的歉意，太多的遗憾，太多的期许不知从何诉说。
奇迹男孩像一只真正的知更鸟一样微微偏头看着他，天蓝的双眸纯净得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最后，布鲁斯语气低沉地说：“……我没事。”
“我还以为阿尔弗雷德去找你了。”
“我们有各自的任务。”
迪克对布鲁斯的冷淡感到有些失望,想必是他还在生他的气，他背过手,踢着拖鞋打算上楼去,声音十分低落：“那就好,嗯……我下次不会再自己跑下来了，虽然我的作业都做完了而且明天是周末，但我这就乖乖回到卧室去，然后祈祷明天晚上你能消气。”
“我没有生气。”布鲁斯轻轻叹息着说，但发现自己唇边竟然挂上了一丝笑意。
“哦。”迪克干巴巴地说。
在迪克慢吞吞地、一步一蹭地离开之前，布鲁斯叫住了他：“罗宾？”
“在呢！”
迪克立刻装不下去了，他兴奋地跳起来，毕竟布鲁斯都叫他罗宾了不是吗？
“你想去夜巡吗？”
“当然！”
布鲁斯开走了蝙蝠洞里备用的蝙蝠车。
“我想这种程度的改变过去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柏娅在他的耳麦里轻轻地说。
黑色的钢铁巨兽在夜幕里一骑绝尘，伴随着轰鸣的引擎声变成公路上飞逝的幻影。
布鲁斯有时希望它快些，再快些，有时又希望它慢些，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
可是鸟儿长大了就会飞走，受到伤害就会长眠，他能做的实在很少。
他埋葬他们。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开始一段对话：询问迪克是否知道他为什么被禁足，失去他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如何对自己和家人负责……
但看了看罗宾兴高采烈的表情，他决定不再提起这些。他用了漫长的时间去尽作为一位父亲的职责，他把迪克教得很好，轻灵的知更鸟变成了成熟、聪明、温柔的夜翼，他永远为迪克而感到骄傲。
所以，布鲁斯决定，仅此一次，他可以纵容罗宾的所有失误，只要他开心。
蝙蝠侠总是对罗宾们严厉，因为一次的疏忽可能就会付出生命的代价，可最后他还是一个也没有留住。布鲁斯总是在想，他是不是对达米安太过苛刻、太过警惕了，才导致那孩子那么敏感又对他失望。
想想杰森，又或许他失败于教育已久。
就这一次，如果迪克的命运已经无可更改，那么至少他可以过得开心些。
他一打方向盘，避开了下城区企鹅人帮派的火并，决定去抓捕一个流窜已久的入室抢劫犯，他在后来的一次战斗中在罗宾的小臂上留下了一道十厘米长的伤疤，这次他不会再得到机会了。
“老蝙蝠，你大概有4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重温旧梦，”托尼说道，“卡拉打算带我们去孤独堡垒看看，或许她会有办法帮忙搞点儿外星科技，要不然我们干脆在那埋颗氪石核弹算了，然后回到未来直接把这炸个底朝天。”
卡拉露出了极度不赞同的恐怖神情。
旁边坐着迪克，布鲁斯不方便开口说话，不过他用通讯器回了消息。
“孤堡的钥匙就在地垫下。”
“开什么玩……笑？”
托尼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宏伟的水晶城堡由无数棱状水晶交错而成，在高耸的大门下，一块朴素的针织地垫被铺在正中。
外星科技和堪萨斯风格的地垫形成了鲜明对比。
柏娅不禁感叹，原来不义超人也有审美这般朴素的时候。
卡拉揭开地垫，那枚孤堡钥匙虽小，重量却极为可观，就算是托尼的战衣拉足马力也很难把它从地面扣出来，现在他们有点明白为什么超人如此大大咧咧地把钥匙放在地垫下了。
还好他们这边还有一个氪星人。
卡拉举重若轻地把那枚钥匙拿起来，孤独堡垒又运行了一次生物识别，确定卡拉是个氪星人，才向众人敞开了大门。
迪克则感觉今天的蝙蝠侠似乎不太对劲，往常他向来不太赞同自己在打击犯罪时过分炫技，但今天沉默的披风斗士则完全没有对罗宾撒欢发表意见，只是一直沉默地纵容着他。
布鲁斯难以想象他竟然还有机会看到迪克在自己面前活活蹦乱跳，晴朗地笑着。
他珍惜着每一秒，就像珍惜自己生命的最后一秒，然而总有时尽。
“你看见我打他鼻梁的那一拳没？”迪克兴高采烈地比划着，蝙蝠车行驶在空无一车的公路上。
他们绑了好几个罪犯在警局门口，罗宾仍然意犹未尽，不过布鲁斯叫他时，他还是乖乖跳上了车。
“嗯。”
“布鲁斯？”
小小的蓝鸟稍稍凑近了点，仰头看着他：“你是不是从别的世界来的？”
他从一开始就发现蝙蝠侠有些不对劲，不仅是制服。还有看他的眼神，说话的方式，就好像是在……
缅怀他。
黑发蓝眼的少年心思细腻，却希望自己猜错了对方的情绪。
“不是。”布鲁斯说。
“那你是从未来来的吗？”迪克问，犹豫着问道，“我那时候是不是不在了？”
蝙蝠侠停顿了一瞬，他本平稳地开着车，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这个问题似乎刺到了他，仿佛丢了帧一样僵住：“别乱想。”
“那你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
“我戴着面具，你看不到我的眼神。”
“别转移话题……！所以，后来的我怎么了？”
“没怎么。”布鲁斯轻轻地说，“你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新的工作和住处，认识了很多朋友，变得更加优秀……而到了一个恰当的时候，你会从蝙蝠侠的助手变成独立的、有自己目标和理想的英雄。”
而能作为你的父亲目睹这一切发生，是我的荣幸。布鲁斯想。
他看向年幼的蓝鸟，迟疑着，然后伸出手揉了揉那头柔软的黑发：“但我确实很怀念你是罗宾的时候。”
“当然了，我一直是最棒的，对吧？”迪克吐了吐舌头。
“嗯。”
蝙蝠车停了下来。
“从这里到蝙蝠洞还有八百米左右的距离，你可以自己把蝙蝠车开回去。”
“真的？！可是明天布鲁斯会因为这事儿禁我一个月的足。”
“我删掉了记录，他不会发现——只要你别把蝙蝠车撞成废铁。”
“你要走了？”
“嗯。”
迪克本来以为自己真的有机会摸蝙蝠车的方向盘，肯定会超级兴奋，忘乎所以。可是他看着从未来回来的蝙蝠侠，眼中充满了担忧。
“布鲁斯，你一个人可以吗？”
“……嗯。”
“那……那你知道，”迪克说，“就算我长大了，离开你了，你需要的时候说一声，我一定会回来帮你的，我发誓。你知道吧？如果遇到困难一定要叫我。不要再一个人了。”
蝙蝠侠一直都知道。
罗宾跳到驾驶位，后视镜里的蝙蝠侠站成了一个沉默的、黑色的影子。
“你还有什么话想告诉我吗？”
“迪克，我……”不义蝙蝠侠的声音极其轻柔，如果他的声音再高一点，迪克就会捕捉到其中剧烈的情绪波动，“我一直为你感到骄傲。”
“我就知道！”罗宾大笑起来，“现在我得想怎么和现在的你交代了，布鲁斯，再见！”
蝙蝠车引擎轰鸣，黑色的钢铁凶兽跌跌撞撞地起步，七扭八歪地跑了起来，随后终于找到了方向，在蝙蝠侠的视野里慢慢地变小，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蝙蝠洞外的瀑布之中。
再见。
他听见自己说。
似乎已经释然了，可还不甘心。
布鲁斯像一只孤独的幽灵一样徘徊了许久，想着迪克要是去而复返，他该和他说些什么，直到确定他曾经的罗宾不会再出来了，才终于给柏娅他们发了消息。
“唉。”
空气里传来一声轻飘飘的叹息，可是布鲁斯无法听见。夜翼看起来依旧年轻又英俊，他坐在虚空中，撑着下巴看着布鲁斯孤寂的身影。
他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接替了“死人”成为了“死翼”，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超级英雄——倒不如说是无所事事的鬼魂更合适些。为了帮布鲁斯解开心结，他两次附身到比利·巴特森的身上和布鲁斯对话。
但布鲁斯实在是太倔强了。
也对，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固执的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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