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今夜在此举办震动整个鬼市的赌斗大会，延绵的龙王滩里，依旧灯火阑珊，森冷的空气浮动半空，犹如巡戍的幽魂。
自从卸下掌御不良人的武侯之职、解脱与鬼市之间的纠葛后，作为曾经被“规则”束缚过的旁观者，我反而更加清晰地感知到，笼罩这片夜空的、令人忌惮的神秘力量。
不过，此时沉浸于熙熙攘攘的龙王滩中的地头蛇和过江龙们，显然并无这种感觉。
从龙王滩入口的台阶高处，我俯视下去，凭借着今非昔比的犀利眼神，将小半条龙王滩都纳入视线中。
此次龙王滩开市所在的这条巷子的陈设，与以往并无不同，一个个地摊分列青石地面两边，首尾相衔，只在中间留下不足两米宽的过道。
一名名来路不明的神秘鬼贩隐藏在潮腐的黑暗墙根里，与默不作声往来的淘货老鬼们各安其道。
不同的是，今晚的龙王滩鬼市里，多了不少驻足的身影，使得并不宽敞的巷道显得愈发拥挤。
这里本就不是善地，想要全须全尾出入，无论什么情况，再经验丰富的老鬼，也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莫忘了，当初我第一次光临，便被老荣盯上之事。
因而，在这种环境下，哪怕这里各种尖货不少，想要淘到漏儿，可就难上加难了。
便是对今晚参加赌斗大会的众人来说，也是一样。
在鬼市，从来没有清场一说，无论什么情况，都不允许驱逐规则允许之内的人妖鬼或者物事。
压了压帽檐，我悄无声息地走进龙王滩腹部，在阴沉而紧绷的氛围中，找到了面色罕见凝重的寅字鬼楼之主一行。
站在入口的台阶上，我就远远见到他和唐不二还有吴天润三人杵在这里，盯着面前的摊位，表情都不咋地。
具体地说，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此时蹲在摊子前、身穿白色棉麻开衫唐装的中年人。
中年人打着强光手电，几乎将脸凑到了摊子中间那尊五十多公分高的景泰蓝双飞龙耳鼎上，昏暗而寒冷的气氛中，花白的短发已经冒出了丝丝热气。
见到我出现，胡子拉碴的方寒只是淡淡点头，很快目光又落回了中年人和景泰蓝双飞龙耳鼎上。
唐不二则朝我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正想说话，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陡然响起。
“时间到，请给出鉴定结果。”
我循声望去，见到了一个头戴斗笠的熟悉身影。
看来，这次的赌斗，也请动了鬼裁作为判正。
话音刚落，地摊前的唐装中年人就整个人一踉跄，朝景泰蓝双飞龙耳鼎栽去，只听鼎中传出一声怪异的闷响，竟是这位大哥用脑袋撞出来的。
就在包括方寒等人在内的旁观者目瞪口呆的反应中，头破血流的中年人挣扎着从混乱的摊子上爬起，突然仰天大笑。
“哈哈哈，我看出来了，这鼎有妖气，绝对是件扒散头！”
中年人边吼边手舞足蹈，全然忘记了场合。
“完犊子。”依旧一身调酒师打扮的吴天润，大嘴张了张，许久才扯出了这么句东北腔。
“触摸斗宝违例，驱逐！”黑衣鬼裁语气冰冷，丢出了驱逐令，同时，他隐藏在斗笠下的双眼，看向了方寒。
无需方寒开口，唐不二叹了口气，便上前揪住发疯的中年人的后衣领，往龙王滩外拖去。
众人纷纷让开路，冷眼旁观这难见的一幕。
纵然这里是鬼市，仍不绝凑热闹不嫌事大的。
“没想到鉴宝也能致疯，今晚还是第一次见，稀奇，稀奇！”冷寂中，我听到了某人这句感叹，也颇以为然。
“呵呵，少见了不是？宝物能迷人眼惑人智，同样能摧毁人心神，古往今来，宝物杀人于无形的例子不要太多，今天这位，不过疯了而已！”也有自诩见多识广的老鬼不以为然道。
“杀人致疯的又如何是宝物？”却又有知见极深的人直指本质。
我正听得津津有味，感觉受益匪浅，吴天润那张惹人嫌的俊脸就闯进了我的视线，讥讽道：“呦，这不是咱寅字鬼楼的冯客卿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其他老鬼一样，也是只知幸灾乐祸的咖咧啡（龙套）呢。”
他这不大不小的嗓音，显然不只是说给我听的。
从主动对号入座的人此时怒目而视或面露阴沉的反应，便可窥见一二。
但吴天润何许人也，哪里会在乎这些“咖咧啡”的愤懑。
我懒得理会这个损人，不是很确定地看向一脸无奈的方寒，问道：“方鬼主，今晚的赌斗是提前开始了？”
方寒：……
吴天润：……
其他人：……
就连鬼裁也颇为无语地打量了我一眼，不过，身为鬼市新晋高危职业的从业者，他非常识趣，第一个先收回目光。
从他隐藏在黑色斗笠下的忌惮反应来看，此人多半是认出了我此时的身份。
有一自然有二，即便没有，随着我身上的气息陡然变得凌厉阴煞，某些人也只能将某些不适宜的情绪咽回肚子。
与我打过几次交道的吴天润反而是最后警醒过来的，直到方寒朝我小跨了一步，他才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身为一个传说中嗜吃人肉的变态，化骨龙冯钊，可从不是个善茬。
为了避免自己的真实身份泄露，我从未想过与这些人深交，因而，必要的威慑，就显得尤为必要了。
“冯兄，这次是我们的疏忽。”身为一楼鬼主，无限接近武道化境的高手，方寒同样不是易与之人。
敢招揽冯钊这样的狠人，至少能从侧面反映出来，他并不怵后者。
所以，我非常有耐心地听他解释。
“昨天，门内临时将今晚的赌斗提前了半个小时，虽然让不二给你发了短信，却没有当面通知到你。”方寒简单两句话倒是拿捏有度，在不落我面子的同时，又让我无以指摘。
我摸了摸口袋里忘了开机的冯钊专属手机，并没有拿出来求证的意思，而是耸了耸肩，淡淡说道：“看样子这个回合还没结束，方兄不如说说章程吧。”
这次赌斗搞得非常神秘，就连时间都能更弦易辙，规则什么的没有提前公布，也就显得太正常不过了。
见我居然仍选择主动请缨，方寒反而摇了摇头。
“怎么，贵楼是打算让在下白跑一趟么？”我这话说得客气，已然是最不客气。
“冯兄误会了！”回答我这句质问的，是赶了回来的唐不二。
以他的聪睿，应该已将自己离开这短短几分钟内发生的事情猜出来个七八分。
“今晚这回合赌斗‘浮光掠影’，时间限定只有一个小时，截止现在……哎，只剩十五分钟了。”
唐不二在倒数的同时，看了眼手表，近乎哀叹般解释道。
“浮光掠影？名字取得不错。”我微微一笑，赞叹了一句才摇头道，“那就是还有时间嘛，两分钟，麻烦唐兄给我讲解一下规则，剩下十三分钟，或许绰绰有余也未必。”
我这句话倒非大言不惭，回想起刚才那位被拖走是中年人进行赌斗的一幕，还有它文青气十足的回合名，对于规则，我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