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裴逐阳自己也想知道。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一直很想知道。
从七年前，沈镜的死，到七年后,他背负着无数人的期待，却没有成功走出那一步。
他在做什么呢？
一开始，他们总是希望自己无所不能。
到了后来,没能成为英雄的他们也没能等到他们的英雄。
裴逐阳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本来也没有准备再瞒下去。
许惜言的到来,只是让他的坦白计划提前罢了。
只是……
一切的关键缓缓现身，白夜轻盈的身姿在空中徘徊半圈,落到桌角上。
裴逐阳：“撤了吧。”
随着主人的命令,五色的羽翼褪去所有的颜色,慢慢变成黑白两色。
白夜这个名字并不是凭空而来。
镜像游戏里所有的道具名称,都是符合道具特性的,就算关系不强，也不会完全相反。
刚见面的时候,“沈镜”为了配合乌云，非要把白夜的名字改成白云,是个人都会觉得非常奇怪，一只身上颜色多得仿佛颜料盘打翻一样的鹦鹉非要叫白云,怎么看都不合适。
而白夜，本来就是一只黑白相间的鹦鹉。
作为稀有的生物型道具，白夜可以制造范围极广的幻境,而当它浑身的羽翼染上斑斓色彩的时候，便是幻境存在的证明。
将一切代入到裴逐阳身上，当裴逐阳变成沈镜的时候,白夜便是一只五彩的鹦鹉,当裴逐阳变成他自己的样子时,白夜也应该变回黑白两色。
但事实却不是这样。
在那场直播里，白夜全程都是五彩斑斓的样子。
即是说，当裴逐阳变成他本来的样貌时，白夜根本就没有撤去幻境。
为什么？
这个就连许惜言都猜不到的答案，眼下终于揭开了它的面纱。
……
裴逐阳根本就没有想到他还能再次醒来。
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了，但现实中的观感又提示他，他好像还活着。
记忆中出现了一些模糊的片段，拼拼凑凑都想不起完整的画面。
眼前是一片存在于记忆深处的景象，雪白的墙壁，四面没有任何装饰。
好像是只有新人时期待过的白房间？
裴逐阳思索了一会儿，操作指引之镜唤出白夜。
白夜出场的时候就和裴逐阳刚醒来时一样茫然：“总感觉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我靠，你谁？”
裴逐阳：“……你傻了？”
“你才傻了呢！”白夜绕着裴逐阳飞了一圈，最后落到距离裴逐阳两米远的位置：“你看一眼自己的样子再说话。”
裴逐阳嫌弃地看了白夜一眼，随后拿起指引之镜当作镜子照了起来。
只一眼，裴逐阳的心就一下子沉了下去。
通过镜面反射出的画面简直可以用离奇来形容。
映在那镜面上的脸，根本就不是裴逐阳的样子，也难怪白夜一下子没有认出来。
但要说裴逐阳对这张脸一无所知，也不确切。
这大概是他……更年轻时候的样子。
裴逐阳来到镜像世界已经过了整整七年，如今的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青年，然而镜子中的人，分明还长着一张青涩的脸。
这大约，是他十八岁刚进游戏时的样子。
甚至还不完全是。
莫名其妙地返老还童已经足够惊悚，而眼下的情况都还不是返老还童那么简单。
“这是什么……我觉得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裴逐阳努力睁大眼睛，对着指引之镜反复观察自己的瞳孔，越看越奇怪。
白夜扑扑翅膀：“不是有什么东西，是你的瞳孔有点……重影？”
裴逐阳倒吸一口凉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重影……重瞳？”
白夜：“哦，有道理，应该就是重瞳。”
裴逐阳的语气中充满了迷茫：“我什么时候变成重瞳了？”
他活了二十五年，并不知道自己还有一双重瞳。
白夜凑过来仔细观察，看了一会儿反而看出了点别的东西来：“你头发也有点奇怪，少年白头？”
裴逐阳往下一照，顿时心都凉了半截。
稍有些长的后颈发垂落到脖颈，刺眼的白色如苔藓般盘踞，顺着发梢一路往上，直到耳鬓才变回是正常的黑色。
要真是少年白头就好了，可有谁的白头发是倒着长的？
裴逐阳皱着眉头取出十六夜巡游，一刀把发尾全部割掉。
散落的碎发到了手里还不到五秒就化作灰烬，从指缝中流了个干净。
……这显然不是十六夜巡游的能力。
十六夜巡游是顶级道具，集防御与攻击一体，无所不能，但要用来剪头发，可能还不如一把普通的剪刀。
看似一刀切得平整的发尾一散开就零碎得厉害，仿佛被狗啃了一样，唯一的好消息是剪掉了怪异的白发，裴逐阳现在总算是看上去——
像是人了一点。
“白夜，你觉得……我像是什么情况？”
裴逐阳低声问道。
白夜沉默不语。
双方都已经猜到了答案。
镜化。
只有镜化。
把人变得不像人，把人变得不是人。
“是这样，我没记错……我们失败了……”
在镜像游戏里失败，只有两个下场，立刻死亡，和生不如死。
裴逐阳深深叹气。
哪怕是阳神，也有不了解的事。
在镜像世界里，属于人类的部分，他几乎全都经历过，但游戏失败的后果，哪怕是他，也都是道听途说，虚虚实实。
他曾以为镜化与死亡无二，既没有知觉，也没有情感，未曾想到镜化后居然还能保持完全清醒的状态。
不论事实到底如何，一切，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他要感谢此刻仍能在正常工作的理智，让他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
“也不一定嘛，这，说不定……”
白夜是想要安慰一下裴逐阳的，但它的借口在对上那双重瞳后便实在是难以继续。
作为镜像游戏的产物，白夜与镜像世界的牵连比裴逐阳更深。
而从白夜这只镜像道具的视角来看，眼前的这个人类，已经失去了人类的身份，成为了与它同样的生物。
白夜不敢对上裴逐阳的视线，只能看着地面说：“往好的想，以你的能力应该很快就能制霸低级游戏，然后升级成高级游戏的大BOSS，阳□□号还能更加——”
戛然而止。
白夜嗅到了血腥味。
雪白的十六夜巡游抵在脖颈上，尖锐的刀刃划破皮肤，留下一丝血痕。
裴逐阳手持利刃，赴死的决意如刀锋般坚定而锐利。
白夜的声音都在打颤：“等，等等……”
裴逐阳缓缓摇了摇头。
他一秒钟都不敢多等，唯有当机立断的死亡能让他安心。
一个普通的新人玩家，镜化之后都会成为成千上万的玩家的噩梦，那他呢？
所向披靡的顶尖S级玩家——阳神一旦成为了镜化BOSS，会有多少玩家，死在他的手里？
现在他还能保持清醒，一旦他失去理智，成为无数镜化BOSS中的一员，有几个玩家能从阳神的手底下——能从十六夜巡游和万魂刀下逃脱？
他没有选择，他也没有退路。
他必须用他的命，去换无数玩家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