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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知枉断肠——崔晔番外(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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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蕴光,你原本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嫡出的子弟,面如冠玉,又有才华学识,为什么要将自己弄成今日这副样子呢?”

    崔晔站在城楼之上,忽而听见耳畔,江琴师曾经同他说的这句话。

    这已经是许久许久之前,他们最后一次相见的时候,同彼此说的话了。

    那时候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衣衫不整,四处沾满灰尘,成为“灰头土脸”这四个字最好的注解,是这样回答她的。

    “十一娘,我的人生,早在发现自己永远也得不到某些东西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他想,十一娘应该是能明白他的话的。

    钟鸣鼎食,簪缨世家,这一切在他出生之后不久就如烟消散了。

    所以他知道的不是这些,他童年时时面对的,便是母亲的眼泪,父亲的懊悔,还有梁帝时时的训斥,北地其他世家的欺压。

    这些东西压在他父亲心上,令他喘不过气来。

    父亲又将他的这些心事一件一件地移动到了他的心上,在崔家,他连笑一笑都要被训斥。

    要他记住了绿绮,要他的夙夜难寐,也变成了他的求而不得。

    赔上了一生。

    他是听见了一些消息,知道绿绮在南郡江陵城中,才从北地郡那个总是压得他穿不过气的家中出来,一路游历至此的。

    江陵城中,也就是只能在萧翾手中,他知道的。

    于是他借着十一娘的关系,凭借琴艺,与在乐谱之上的造诣,也进入了妙音殿,日日与乐工同演乐曲。

    那时候他想,绿绮终究是一把琴,应当由琴艺最好的人来演奏。

    除夕之宴上,十一娘坐在长生殿中央,所抚的那一把琴,也的确是绿绮。

    他远远望过一眼,低下头去,听着自己所作之曲从绿绮之上涓涓流淌出来,他觉得他似乎找到了他人生的意义。

    那是他十数年来过的最高兴的一个除夕,他心中缠绕在一起的千般结,终于找到了解决之法。

    哪怕他没法越过十一娘亲手触碰到它,能时时相见,也是好事。天长日久,他总会有办法,让绿绮物归原主的。

    更何况妙音殿中有无数身负才华之人,他同他们在一起,谱曲作词,每一日都比在家中的时候要更快乐。

    他也就是在那时候遇见萧翎的。

    遇见了他这一生,与绿绮一样的求而不得。

    那一日他抱着他为自己新制的琴,去晴雪院中,找十一娘谈论他新成之曲。

    他要成为萧翾众多琴师之中最出挑的一个,得萧翾青眼,而后再得绿绮,不能不多费些心思。

    一个少女坐在一树玲珑香雪之下,素手抚琴。

    梨花枝上层层雪,落于琴弦之上,也被她翻飞如蝴蝶的指尖带动,重新落进了春风里。

    他并不认得她,那时候他对萧家的了解还很少,只知道萧翾赶走了她所有的亲人,她只有三个女儿。

    她既然不是其中一个,那么便应该与他一样,最多不过是萧翾的客卿。

    他不必畏缩,不必害怕什么,肃容走到她身边,用为她指点曲中错处,来掩饰他心中澎湃的情感。

    那一个午后十一娘不知去做了什么,一直都不曾回来。

    萧翎好学,也并不怕生,居然就这样同他聊了一个下午。甚至还约好了明日在妙音殿再会,让他来教会她他新成之曲。

    那一个夜晚,十数年来,终于有一日,他不是在为绿绮寤寐思服。

    闭上眼便是她月貌不及,世间最好的丹青也难以描绘的容颜,千般恼乱思绪。

    他坐在床榻之上,看着外面的夜色。月华今夜黑,全见梨花白,最鲜活的还是她的笑眼。

    她好像是很喜爱笑,不过一个午后,她一直都在笑,微笑,大笑,以衣袖掩口,或是仰头望着纷飞的梨花,

    后来他再立于惆怅东阑,寒灯昏昧之下,蓦然发觉,这一个午后,她好像笑尽了他一生的笑颜。

    他们后来断断续续,在妙音殿中见了几次。她总是悄悄地溜进妙音殿中,又悄悄地溜走。

    他原本以为或许她也不是萧翾的客卿,身份要再低一些,所以不能在妙音殿中来去自如,只能这样偷偷来去。

    这个谜题被揭开的时候,是在下一年的除夕了。

    他如去岁一般抱着琴进入长生殿中,却发觉她早已经候在了一群舞姬中间,同她们开着玩笑。

    手中抱着他从前送给她,他亲手所制的琴,望着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而后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

    只这一眼,他便连要提醒她,这里是除夕为萧翾献艺之所,她不该出现在这里都忘记了。

    世人都说,萧翾有雷霆手段。

    他没有见识过,因为他每一次在妙音殿中见到萧翾,她从来都是温声软语的。

    可那是对待妙音殿中的有才之人,不是对待她一个小小侍女。她的琴艺究竟如何,他是很清楚的。

    他觉得他像是被她的那个眼神与笑容蛊惑了,将自己的手放在琴弦之上,拨出第一个音,才发觉他方才应该提醒她的。

    心中再也难安,从前从来不会错音的他,居然在夜宴上一连错了好几个音,引得他周围的琴师乐伎尽皆皱眉。

    而那一夜,他原本是希望能得到萧翾的注意与重视的。

    他总是抓不住机会,总是错过,怨不得旁人。

    萧翾素爱音律,只要她想,世间古琴国手可以日日为她奏乐,她当然也是能听得出来的。

    当即便叫了停,令他跪到了长生殿中央去。

    从那以后,好像每一次他见到她,都是十分狼狈的。

    他记得那一日,他跪在萧翾面前,跪在长生殿的金砖之上,脑海中一片空白。

    一直到萧翎站出来,他还是只记得膝盖之上的痛麻。

    萧翎站在他面前,挡住了萧翾望他的视线,她在不动声色的为他求情,最后他只是被赶出了长生殿,在殿外听完了她为萧翾演奏的一曲。

    是那首他专门为她而作的曲子,她并不知道没有旁人听过,是专属于她的。

    就那样随意地在长生殿中演奏出来,后来为萧氏的众多乐师所学习,再也不是独一无二的了。

    或许于她而言,他也就像这首琴曲。

    他已经奉上了他最好的,最独一无二的东西,可是于她而言,根本就不名一文,连知道都很不必知道。

    她自己便是明烛,永远都不会窥见她身后已然转过庭梧,凝结在霜影之上的月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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