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力看着简宁一脸急不可耐很想要辩解的神情，喝了一口麦茶笑道，“这都说现在的年轻人开放大胆，说我们老一辈的思想保守，要我看，简小姐你可是反其道而行之，我这老头子半只脚都快迈进棺材了，也比你想得通一些。反正做都做了，不如就认了吧。”
简宁越发摸不着头脑。
她做什么了她？
韩力一脸笃定，放下茶杯：
“年轻人嘛，血气方刚、干柴烈火这不都是常有的事情嘛，我听说你先前结过一次婚，可是最近离婚了，人男方还说那孩子不是他的。这不明摆着吗？你肯定是跟寺寒那孩子一早就……”
简宁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韩老爷子把小包子当成了山寺寒的小孩？
而宋君彦则是个赤果果的备胎？
不不不，她五年前还不知道山寺寒是何许人也好吗？
说起来，这韩老爷子不是个简单货色，一下午时间把她查了个清清楚楚，连宋君彦当初撒泼说小包子不是他亲生骨肉这事儿都能查到，她有必要当心一点，撇清关系也要注意不能过于拂了韩家人的面子。
当然，如果要她给韩天养那种人渣道歉，那恕她不能做到。
简宁当即起身，开口道，“韩老爷子，我……”
却是还来不及说话，只见老爷子眼底一阵湿润，他低下头，哽咽了一声，“我老韩家造孽，生出来几个孩子没有一个省心的，好容易寺寒这孩子长大了，指望得上了，他又恨透了这个家……”
简宁对老人家一向是没什么主意的，听着觉得韩家老爷子挺狠辣老练一个人，怎么这老人家眼圈说红就红的呢？！
韩力苦笑一下，饱经沧桑的脸上卸去上位者的威严，此刻多是苦涩。“简小姐，你一定听过寺寒那孩子跟你说的事情吧——他的母亲……”
提及山寺寒的母亲，简宁慎重了写，见老爷子似乎也是一脸严肃，她有些犹豫，毕竟她和山寺寒不是那个关系，不知道能不能就这么听人家家里最隐私的事情。
主要是，这些豪门秘辛什么的，她也不感兴趣。
不管外表多么光鲜亮丽，揭开来的内里全是不堪和伤痛，她的母亲施西，已经用眼泪和生命，给了简宁过于惨痛的教训。
她真的，不想知道……
可是，她从韩老爷子的眼神里，读到了孤独。
谁都会有孤独的时候，可是对于上位者们来说，流露出任何的孤独、痛苦都是软弱的体现，而一个家族、一个企业的领头人，他们是不被允许有缺点和弱点的。
可是，此刻的韩力，没有显露出任何手段、威严，妥妥的就是一个寻常老人。
一个渴望亲情和倾诉的老爷爷。
简宁对老人和孩子是半点办法也没有。
她轻轻叹了口气，准备好洗耳恭听。
韩力对李忠挥了挥手，“阿忠，今天就到这里吧，时间不早了，你下去休息吧。”
简宁转头看了一眼李忠，这巨人还需要休息？她甚至怀疑只要韩老爷子不开口，让他一丝不动倒立站到明早，这家伙都能做到。
韩老爷子摆明了是要支开他。
李忠不知道是不是知道老爷子的用意，又或者压根就凡事都只听命令，总之听到老爷子这样说当即就点点头，二话不说就下去了。
他一下去，整座苏式园林里瞬间多出来不少空间，空气都没刚才那么逼仄了。
简宁看着韩力，轻笑道，“韩老爷子，我叫您一声韩爷爷，不跟您揣着明白装糊涂。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您其实知道我不是山寺寒的女朋友吧……只是刚刚在李忠面前，您这样说，是为了将来有朝一日，人家怪你说出了一些家族秘密，您只是一时以为我是您未来孙媳妇儿，这才说出来的。对不对？”
韩力添茶的动作顿了顿，笑着朝简宁笑了笑，“简小姐，确实是冰雪聪明。算了，你这后生丫头都这样了，老头子我也不装份儿了，跟你把话挑明白讲吧。没错，寺寒他母亲的事情，的确是全家人都避忌不谈的一件事儿。当年，我们韩家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波，当时的账房，你们现在管这个行当叫会计、财务、出纳的，总之，那人跑路了，卷了一大笔钱，去了罗刹国，那可远着呐，这还是解放前的事情……”
说是解放前，都算客气了。
老爷子年事高记不住了，那其实甚至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换言之，江山刚刚改朝换代，当家的从爱新觉罗变成了袁大头，史书上一句封建社会的完结，实际上都是老百姓受苦的年代。
当然，那时候韩家可是一度风光过的，比起现在更盛，一度在整个江南都声望极高，韩家的几个千金出阁之前，个顶个都是不亚于公主出嫁的事情。
跟王孙贵族一样的风光。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当时的账房卷了一大笔钱，连夜踏上了去罗刹国出差的路程。
这场出差本来是要做一个大单子的，出口到国外数万匹的上等料子。
一夜之间，韩家人财两空。
所谓的家大业大，不过是外人仰望着的高门大户里灯火灿烂的盛景，掀开帘子之后，真实的情况是，资金周转不出，面临巨额索赔。
那会儿韩力都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他的父亲如果如今还在，应当该是称呼一声韩老太爷才对。
可韩老太爷都没活过四十岁。
就为这事儿。
但是韩老太爷是个汉子，他当初自己也只有二十岁出头，不知怎么的顶着巨大的压力，硬生生把这事儿给逆风翻盘了。
当中吃了多少苦，真的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只有自己知道。
韩老爷子回忆当年，眼里噙着泪花。
那个账房在韩家干了十四年，从八岁开始跟着他的账房父亲给韩家人工作，一点点儿从帮工干到了账房，韩家人把他当成自家人一样，跟少爷小姐们一桌子吃饭。
后来他子承父业，更是被韩家人厚待着。
“当初别说全姑苏了，哪怕是全国都不见得有第二个工资这么高的账房了，我父亲当初跟他感情也是一直很好的。”韩老爷子轻轻感叹，抹去了泪水，眼底浮现一丝恨意，“可是有什么用？”
他声音极冷。
“他是一头白眼狼，吃了人呢，连骨头都不带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