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宁上次看见韩老爷子的时候，老人家还精神抖擞得很，丝毫不显老态，这次再见发现韩力竟然已经与上一次判若两人，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还是他坐在椅子上，喝了参汤之后，已经强行打起了精神。
表面上是精神了许多，但是气血、骨髓，都已经是穷途末路，只不过用名贵的补品强行吊着，不让他的意识和灵魂脱离这副即将腐朽的躯壳而已。
韩力抬头看见来人，微微一笑，“简宁丫头，上次一别，你可变得又漂亮了。”
简宁低头，眼底和心里同时一阵温热，鼻腔里泛起一丝酸意。
“韩爷爷取笑我了。”
她从小没什么长辈缘，没见过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父亲简五并非她的生父，自然不会和她有多少亲近，而施西虽然是亲生母亲，但却憎恶一切接触，因此她跟自己母亲也从来不过分亲密。
从小打大，简宁都处在一个有些寡淡的亲情环境里，长大以后，看见别家孩子跟父母和爷爷奶奶共聚天伦时撒娇甩赖的样子，总是非常羡慕。
这是她不曾有过的幸福。
虽然过去的生活和时光不能弥补，但是至少上天待她不薄，一前一后，认识了李从平以及韩老爷子，虽然是萍水相逢，但却是对她都很好，给予她找到来自爷爷般的温暖亲情。
李从平或许从心底里更关心她一些，多少还带着对她才华上的赏识，但正因为有这份期许，有些时候显得格外严厉；
而韩力对她究竟有几分是真心有几分是场面，这很难说，但是这不妨碍他慈眉善目又和蔼可亲的形象让简宁找到爷爷这一形象的完美替代品。
可正因如此，此刻简宁才会有一种亲人辞世的酸涩伤痛感。
韩力自然是不明白其中这许多关节的，他只是轻轻拍了拍简宁的手，声音有些发颤说道，“我这一辈子除了扶着苏家不倒，就只做到了一件事——带孩子，我自己的儿子命短，所以我带完儿子，又带了外面三个孽障孙子。”
他笑笑，声音像是漏了气的风竹，发出呼呼的声音。
笑容里尽是掩盖不去的辛酸和失望。
“上个月叫人查了一下账本，谁知道乌烟瘴气查出来一大堆有的没的。三个孽障一起抓到了我面前，他们居然是一个个的抵死不认……咳……我真是……真是恨死了……”
简宁默然，心中一阵惋惜。
她能想象那种，自己一个人独自努力，其他人却不能成为助力反而是绊脚石的感觉。
从前她那段错误的婚姻还没有斩断时，宋君彦和宋家人，也是这样绊住她全部的脚步的。
她是尚且可以离婚，可以带着她的儿子逃出这无限轮回的荒谬人生，韩力呢？
这个老人却逃不开他有着血脉连结的亲情和责任，他不可能不要自己的家庭。
可是他这几个孙子却只知道花钱享乐，别说考虑韩家以后的发展了，但凡谁拿着钱出现自他们面前，恐怕这三位韩家公子会一字排开径直跪在地上。
毕竟刚刚她掏出那张运通黑卡之后，效果斐然。
当然了，简宁这话也不会对着韩力说，好在他老人家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韩爷爷，你别太难过，谁家里没几个不肖子孙呢，你可不能让他们真把你气病了，你倒下了，韩家这基业可就真没人支撑下去了不是吗？”
韩力苦笑一声，“我哪里还撑得动啊？我就是有这个心，也没那个力了。”
他是真的老了，从商场上跟人厮杀过来，也曾经一度浴血奋战过。
但如今，夕阳西下，他生命的光辉，总是要渐渐淡漠下去的。
比起简宁，山寺寒的态度要冷漠许多。
他轻轻一笑，眼底凉薄。
“跟那些一把年纪还在街上要饭的老年人相比，韩老先生你曾经也风光过，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又不是没过过，丧尽天良的事情也你不是做过。现在又何必来我们面前上演晚景凄凉这一出呢？”
韩力眼光里神采渐渐熄灭。
他从山寺寒的眼神里读到了一丝恨意。
是的，山寺寒仍旧在恨他，恨韩家。
李忠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道，“寒少爷，您这又是何苦？把老爷气倒下了，对您也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怎么，你看不下去了？还挺要护主的嘛？”山寺寒冷笑，“不愧是韩家养的好狗。”
李忠脸色一变，但碍于山寺寒是少爷身份，他自己只是个仆人，于是便没有开口。
韩力并不打算正面跟他起冲突，抬手制止了李忠。
他看了山寺寒一眼，眼底难掩失望的神色，“我想跟简小姐说几句话，不介意在外面等等我吧。”
山寺寒耸肩，“你没亲自请她来，倒是知道要奴役我们两个人。”说完他也就向房门外走去——这房间里的一切，都有种令他不能理解的、不能接受的感觉。
一度，这里是他成长的地方，当初他可是真的“死了娘都没人管”，现在韩力老了，良心发现了，住进来，抵消了他自己的罪恶感——那他山寺寒呢？
所有人都用下场悲惨来敷衍他，好像这样一来，就没人需要为他的人生负责了。
讽刺的弧度，出现在了山寺寒微弯的唇边。
房内，韩力望着门口，山寺寒离开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当年是我们韩家对不起这个孩子……”
他抬头看了简宁一眼，“简小姐，我们韩家是遇到过家变的，祖传给寒假媳妇儿的龙凤翡翠玉镯早就折腾没了，其余的物件儿也没什么值钱的……咳……”
韩力说着，忽然一阵咳嗽，他只得暂停了下来，朝着李忠使了使眼色。
李忠便迅速走到一旁的柜子，折腾起来，不知道在翻什么。
简宁感觉这气氛不对，赶紧摆摆手，忙着撇清关系：“韩爷爷，您误会了，我和山寺寒……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传家之宝这种东西她可收不得！
李忠动作快，翻出来一卷绣谱，放到了简宁的手里。
“简小姐，我家老爷是把韩家媳妇儿才应该有的东西给了你，但是，他没说您需要跟寒少爷成婚才可以拿。”李忠解释完，回过身去给韩力拍背，试图止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