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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起 第四十二章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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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悄然的月光,无声的影子,更像一个黑色秤锤,沉重地压在他心上。

    僵局持续了很久。

    直到西边的风破窗而入,拂袖而过,卷起他滑落的青丝几许,似有一声冷哼,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嗒——”

    白子终于还是落下。

    眼中片刻的迷惘与慌张瞬间又被一片阴狠浓郁的黑色吞噬。

    深渊般死寂的水面,早已湮没太多悲苦,哪里是飞鸟的翅膀所能拨动的呢?

    西风再入,他已和衣而眠,侧倚着墙角。

    跟着来的是个不深不浅的梦。

    “啪——啪——啪——”

    一下,一下,又一下。沉闷的捣衣声传入耳中,回荡胸腔。

    熟悉的声音里,他惊喜地睁开眼,四面八方却是无际的白雪。

    河水已结上厚厚的一层冰。一个瘦弱的女子衣着单薄,跪在河边,手持棒槌。

    冰冷的河水已经溅湿她的衣襟,化为点点冰渣,那双原本纤细白皙的手,原本用来弹琴奏乐的手,被冻得发紫发肿。

    “娘,娘,娘!是阿漓!娘!”他眼眶一润,顷刻间泪水像决了堤似的崩溃二出。

    “娘,你别洗了!你会冻死的!娘,阿漓不能没有你啊,娘,快与我回去,娘啊——都是我没用,是我拖累了你,害你这么辛苦,娘……”

    他挣扎着扑上前,可那熟悉的人影却愈来愈远。

    在这茫茫一片的白雪中,唯一的一点颜色也是他触不可及的温暖。

    越挣扎,越惘然。

    拼尽全力,不过虚空,怀里依旧寒冷一片。

    “娘,你不要走,阿漓已经长大了,阿漓可以保护你了,你别走啊娘!阿漓一定为你报仇!你所受的苦,我一定要他千倍百倍地还回来!”

    “娘!”

    叶之漓惊叫一声,从梦中惊醒,身上已出了一身冷汗,心跳得厉害,四起的凉风让他打了个寒战。

    疲倦地把脸埋进手心,却发现手心已在梦魇中被指甲划出血来。

    微微蹙眉,望着脚边在睡梦中被打翻的棋盘,心里烦燥。

    天已经开始亮起来,微弱的晨光照进屋内,他抚着额头,一闭上眼睛,残梦又不依不饶地出现眼前。

    悲苦太多,积压心头,便酿成了酒,在夜里像毒蛇似的偷偷袭来,折磨心头,另他几近发疯。

    不,他不会疯。

    他怎么可能疯呢?

    他还有太多的事还没完成,那样薄情冷血的人还坐享雍容华贵,仇未泯,怨未报,他怎可能垮?

    “咚咚咚~”本是很轻巧的敲门声此时也显得有些恼人。

    他垂下眼眸,强压下心底纷乱思绪,只一呼一吸的功夫,再一抬眸,脸上依旧是那温婉邪魅的笑容。

    “何事?”语气里全然没有半分烦躁。轻柔的像是三月的春风,拂过一片绿油油的田野。

    “大人,一切都备好了,可否上路了?”墨竹见叶之漓应声,这才轻手轻脚地开了门。

    一开门,正对上叶之漓似笑非笑的那双勾魂眸。

    只是,大人的脸——

    道道狰狞的血痕更显得叶之漓面容惨白,只一夜,人就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看那浓重的黑眼圈,只怕又是没有睡好。

    墨竹心里一惊:“大人,您的脸?”

    叶之漓往案桌上的那面铜镜一照,自己也微微一惊,才想起来是自己拿划破了的手心捂过脸。

    叶之漓很快地转了个弯,眉眼一弯,表情无辜又自恋,不动声色地拿袖子擦去脸上血迹,笑着说道:“许是蚊子也垂涎我的美貌吧,不小心被我拍死在脸上罢了。”

    墨竹嘴角一抽,但也是恭恭敬敬地见了礼,眼角瞥见桌旁散落一地的棋子,心下也明白几分。

    不过大人既然不想说破,他又怎敢再不知趣地接着说下去。

    这都快入冬了,哪来的蚊子?何况蚊子的血量有这么多吗?

    只怕主子又是梦魇了。

    “大人好好搭理一番,我去外面等候。”墨竹忙换了个话题。

    “告诉县令院子里的那几个小厮,就说我要回京了。”

    “为何要惊扰县令?不如趁着人不注意,悄悄溜走算了。”

    “哼,他巴不得我快快离开。我在这儿反而让他不安。我这样明目张胆地离开,反而不叫人起疑。他一小小县令,敢奈我何。不过于礼嘛,临走了还是要道声别的,总不能让人落了话柄,说我这个殿阁大学士不知礼仪。”

    “是。”墨竹退出去小心合上门后,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知主子以前经历过什么,吃过多大的苦,才能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地如此自如。

    “叶丞相远道而来,是我这个小县令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这几日下来,下官见大人谈吐不凡,学识渊博,难怪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呐。这么快就急着回京,不会是下官我招待不周,有什么让大人不满吧?”县令挤着脸上的横肉,露出一个极尽谄媚的笑容。

    “是啊——”叶之漓故意拖长了伪音,似笑非笑地撇了眼县令慌张的面孔,这才忙不迭接着说道——

    “这儿湿气太重,菜肴过于甜腻,还是宫里舒坦些。”

    县令听他这么说,才送了口气,心里暗自庆幸:“幸好这叶丞相也是个只知享乐的庸官,快些回京也省得让我整日里提心吊胆,等他一走就把所有治理不当的罪行安在苏丞相那儿……”

    叶之漓当然将县令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嘴角微微上扬,却满是嘲讽之意。

    “那大人下次还来常州啊?”

    “穷山恶水,舟车劳顿,我可经不起这折磨,要不是皇上念在几分旧情,有意让我扶持苏丞相一把,我才懒得趟这一趟浑水。”叶之漓慵懒地说道。

    这么一说,难道皇上还念及旧情?看来自己还不能太为难苏丞相,这前朝的事儿真是一天一变。

    县令心里直犯嘀咕,手脚却灵活得很,搀着叶之漓上了马车。

    “大人路上小心呐,若是有机会还望大人在皇上耳边美言几句。”

    “这是自然,这几日多亏了有县令照顾,一会京,我就禀告皇上我在这常州的种种所见所闻,县令就等着到时候受宠若惊吧。”叶之漓又撇了县令一眼,邪笑中隐隐有丝嘲讽。

    那县令一听,当即喜不自禁,忙着跪下谢恩:“多谢叶丞相美意,下官不甚感激,若是有朝一日能有幸入京朝见皇上,我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叶大人啊。”

    “哼。”一声冷笑被辘辘马车湮没。

    做牛做马倒是不必了,做鬼去吧。

    “这县令真是蹬鼻子上眼,给他点阳光就灿烂了,还想入京朝见圣上呢,就他那脑子,怕是在宫里也活不了几日。”走远了,墨竹不屑地说道。

    “圣上?皇上圣贤吗?我看你与那县令没什么两样。”叶之漓冷冷说道。

    墨竹被叶之漓这么一句话堵住了,愣是半天没说上话来,阿巴巴,只能埋头赶着马车。

    这几日一直下雨,路并不好走。

    雨天里,牛乳色的轻雾给景色涂上一层淡影,苍黑的枝干显得更黑了,拥挤着一团又一团,有些压抑。

    为赶时间,走的是条近路,山路崎岖不平,脚下即是万丈悬崖,即使是墨竹的车技,也不得不慢速前行。

    忽然车身震动起来,马儿突然惊厥,嘶叫踢蹬起来。

    “不好!大人坐稳了!”墨竹稳住马,连连后退。

    下一秒,耳边一片震耳欲聋,眼前的路,顷刻间消失殆尽。

    就连向来云淡风轻的叶之漓眼中也是微微一惊。

    “大人,这……这是塌方。”墨竹平下气息说道。

    “我知道。”叶之漓应了一声。

    这么明显,我眼又不瞎~

    “这阵子总是下雨,山路本就少草木,地面松软,遇水更是溃不成形,恐怕承不住马车的重量,眼下只能换条路回京了。”墨竹说道。

    “行。”叶之漓倒是淡然。

    马车掉了头,又换了条不算太绕的路,只是又要多上一周的路程。这下估计要近一个月才能到京了。

    希望苏丞相那里能走运些吧。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叶之漓将车帘卷起来,侧身坐着。

    这条路较原先那条平坦了许多。雨后的空气沾着泥土的清香,路边的树枝时时冒到路上来。

    细弱的枝条上,有蜘蛛结着网,间或有些树叶渣子和一些蝇虫尸体。

    太阳照上去的时候,那些残落的水珠会反射出亮闪闪的光来。

    想来自己也曾经是个为蝇虫打抱不平的孩童,憎恨蜘蛛的残暴狠毒,现在想想,这一切不过是肉弱强食罢了。

    “这雨可算是停了,可雨后的路还是这般难走。”墨竹抱怨道。

    叶之漓不语,依旧笑看车外之景。

    这片刻的他,笑容似乎有几分真心的坦然。

    在自然面前,他可以有片刻的真情,他才敢露出片刻的真实的自己。

    夕阳的余晖打在马车上,淡红一片,熠耀着叶之漓清凉的眸子。

    黄昏如期而至,一切犄角旮旯皆为黄昏所占领了。

    “驾——”

    马车拐入一片浓密的竹林,只隐隐留下一团略显孤寂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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