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画小书本来就不善言辞,青黛又是跟着主子时间最长的,了解主子执拗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阿花是一个老婆子,怎么知道年轻女子的心思。大家一阵愁云密布。
而见惯人间百态的姜嬷嬷自从那天进了宫,现在都还没有回,姜嬷嬷在宫中半生,什么世间最丑陋最险恶的没有见识过,若有她在府里,找她来劝劝主子也好啊。
大家都忘了菖蒲院还有一个人,曾经的张嬷嬷,张鸣凤。
此时的张鸣凤又是一个连续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在制镜的窑边上简易搭建的棚子里,一直苦守着,主子让她制镜,当材料备齐了,窑修好的时候,她就开始在窑里忙活了,这其中失败了不知道多少次,都没有达到她想要的结果。
她不管多么辛苦,还不忘喝天香美人变,唯一的难挨就是没法沐浴,身上不知道是被烟火熏烤的还是喝了药排出的污物,此刻的她,如一个行走的黑炭一般的恐怖,全身散发着恶臭。
连珍珠这些日子都没有见到她,怕是影响打岔了她,每次把饭菜放在棚子旁边就悄悄的走了,送下一顿饭的时候,就换走空碗。
庆幸这里偏僻,若有人闯到这里来,见到了此时的张鸣凤,不吓得半死才怪?形容她如行走的黑炭都不确切,更像是行走的修罗。
张鸣凤可没有顾上这些,她只知道此时时辰到,是起窑的关键时刻了。
熄了火,等温度稍稍下降后,张鸣凤戴上厚厚的手套,拿起工具,挑出了几个镜子,又是一番紧张复杂的工序,终于待到冷却。
此时已是深夜,张鸣凤拿起几把镜子,来到了棚子里挂着的气死风灯下,一眼便看到了那绝世之作,她越发确认了自己的天赋异禀,那是把清透明亮,世间绝无仅有的镜子。
当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辛苦的烧过窑,只看父亲指导她家里的长工这样制过,但是凭着惊人的记忆力,那么多年过去了,她任然记得每一道工序,如刻入了灵魂中。
在气死风灯下,张鸣凤举起了这把镜子,它背面的花纹是多么的精美绝伦,张鸣凤不敢照自己,她真的怕再一次失望,又报废心血,有愧主子对她的厚望,都失败了那么多次了。
纠结了很久,张鸣凤终于平息气息,静下心来,深呼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猛的举起镜子照向了自己。
镜子中出现了一张黑脸无盐女夜叉,每个变换的表情都能清楚的看到,黑黑的脸,眼白和精亮的眸子,真是黑白分明,头上的乱发就如丝瓜布一般蓬乱不堪。
张鸣凤突然对镜狂笑起来,张口笑,必定露出了牙齿,又看到她那牙齿与肤色的对比,哈哈大笑过后,又流出两行激动的泪水,冲刷了脸上的污物,泪水滑落之中现出了两道白皙的轨迹。
“成了!”张鸣凤再次失态的仰头大笑,四十八年来,发出了从没有的畅快笑声。
她风一般的拿着镜子,往菖蒲院跑,半路上想到这样冲进去,别吓坏了主子,又冲进了小厨房,打了热水回房洗了个澡,随便换上了件粗布的家居装。
怎么自己连日来太辛苦了么?衣服大了那么多,居然还短了,不管了,穿了再说。
制镜成功的喜悦,已经让她顾不得礼节了,洗了的头发还是半干,她找了根布条随意扎了。
出了房门,她顾不得照镜子整装,她还没从制镜成功的喜悦中醒来,只想拿着镜子快向主子汇报。
怎么前厅那么不对劲,气氛死寂,发生什么事了?
屋里的几个人,满面泪痕,张鸣凤大惊失色,一阵发软,难道是主子有什么不测?
她拉着青黛,青黛哀声叹气告诉她了缘由,原来,现在的主子还没有从自我伤痛中走出来。
青黛讲完了,才发现她在跟一个陌生的美人讲话,大家早就惊呆了,这美人应该就是张鸣凤吧。
张鸣凤大声说,我去劝主子,她们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这都没想到,张鸣凤变的年轻了,性子也如此风风火火,有了几分主子的风范。
张鸣凤冲了进去,大声道:“主子,我来了!”
霍水儿淡漠的看了她一眼,便把目光转向了其他地方,又没有焦点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张鸣凤叉腰大骂道:“主子,你现在的样子简直令我失望极了,不过就是个臭男人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不爱你,就让他从你心里面滚彻底的滚出去。”
“他都不珍惜你了,就证明这个男人不值得你爱,你在难受什么?痛苦什么?孩子没有了,才是孩子最好的归属,你难道还生他出来,在这个世界上受苦?”
阿花几人惊恐的冲进来,想拉走张鸣凤,这个婆娘疯了么?一定是做镜子整疯了。主子哪里还经得起这样的刺激!
张鸣凤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力,挣脱众人,又扑到了霍水儿的床前。
她举起了镜子,道:“主子,我们的镜子做成了,它是多么清晰,纤毫毕现,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好看么?连我一个近五十岁的又老又丑的老婆子,我都没有放弃自己,我每天忍受着象刀割一般的痛苦,因为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主子,你有我伤心有我绝望么?我不甘心,哪怕是低到泥泞里,我都要想法子爬起来,是你改变了我,给了我生的希望,即使我变美了,但我不知道这么逆天的事情,会有什么后续的坏结果,也许是活不到明年?但是,我仍然把每一天,都当成是我赢来的那样珍惜。怎么到了你自己的时候,就不清楚了呢?”
张鸣凤的话犹如当头棒喝,震醒了霍水儿,她眼神突然有了神采,那是一股狠戾之气。
“妈的,想老子当年还是全能特工加国际著名中医师,岂能被一个男人打倒?当年经历了多少地狱般的训练,怎么心智就如此脆弱了呢?就凭你们,就想让我趴下,笑话!不可能!永远不可能!”
霍水儿盯着眼前的美人道:“镜子制成了是吗?再拿给我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