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帆远远坐在一边，紧紧攥着拳头，他再了解不过，要是贺燃不想画，他只可能明目张胆不画，绝对不会浪费这个时间特地抄一份上去。
拿起一只铅笔，贺燃在画架前动了起来，信手捏来的技法展示形如流水，阳光下，一个芦苇岸边的翩然青年跃然纸上，只是五官写意，情景却是完美映照，黑白底色，本是单调，然而他笔下无限层次，厚重的复杂也深埋其中，让人移不开眼睛。
画完贺燃走上黑板，用吸铁石往上一贴，重重拍了一下黑板，贺燃笑了笑：“看看，你画一张比这好的，说我高考抄袭我也认。”
这个世界上，再没任何一张画，会和这份相似了。
夏帆睁大了眼睛，看向贺燃，贺燃却没有看他。
张远寒一脸铁青。
“闹够了没？”姜则怀把手里的粉笔抛在了地上，沉寂了几分钟，他盛怒得吼了出来，“闹够了没？！”
教室里一片死寂，贺燃终于看了一眼夏帆，朝他宽慰地笑了笑，大步走出了教室。
下课铃声终于打响，夏帆第一个冲了出去，他着急地发现，其实自己根本不知道贺燃会去哪儿，以前，一直都是贺燃来找他……
他能去的，竟然只是去图书馆看看贺燃在不在……
不在，那两个座位上空空如也。
颓然地坐下，他烦躁地捂住了头，突然抬头，望着空空的贺燃的座位，他想到了一个地方。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沉，铁门依然是锈迹斑斑的样子，贺燃背对着门坐在地上，灰色的烟雾从他面前升起，在头上盘旋了一阵，终是消散，猩红的火星在他脸庞上一闪而过。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贺燃的背影僵了僵，淡淡说：“最近几天。”
“为什么？”
贺燃发出了轻笑：“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一阵灰色的烟，升起又飘散了，香烟味道一直弥散到了夏帆的鼻尖。
夏帆浑身都感觉到了冷意：“因为……我吗？”
“不是。”贺燃否定了。
“那戒了吧。”
他没说话，把烟在残破的水泥地上摁灭了。
“贺燃。”夏帆唤他。
贺燃的背影藏在夜色之后，全身裹着陌生的森然，他突兀地笑了一声：“如果是因为你，是不是可以不戒？”
站起来转过身，贺燃凝视着夏帆的眼睛：“反正，戒不掉。”他一字一字地吐露。
夏帆攥紧了手指，指尖冷得毫无知觉。
夜色里，脸上苍白到让贺燃觉得刺目。
“我，我很差劲的。”夏帆张口快速地说，“我的亲生父亲是个赌徒，我是在家暴里长大的，我妈妈回来把我带走，我现在和我妈以及继父一起生活，我手上还有难看的疤痕，我不会逗你开心，我不会画画，我字也写得没你好看，我很笨……你家一定是很富裕，你以后……”
“夏帆！你知道我是贺燃吗？！”他暴怒着对夏帆大吼了一声，俊美的五官都错动开了气到极点的样子。
“不要拿这些搪塞我，你知道，这比你说对我完全没有感觉，还要伤我。”贺燃的眼睛湿润了，他很想再点一支烟。
看他的眼睛闪烁起光泽，夏帆的心被扎得生疼，如若是他自己疼，那无所谓，可他见不得疼的人是贺燃，他舍不得。
夏帆低下头，泪水无声滑落了。
再也看不下去，贺燃拿起旁边的书包快步走了。
夏帆落泪的样子，却在脑中愈发鲜明，愈发鲜明，愈发鲜明……
触上铁门，贺燃叹了一口气，书包摔在地上，贺燃跑回去抚上夏帆的脸就狠狠咬上了他的唇，把他的眼泪抹掉，贺燃整个人再不能更加悲怆了。
两人的唇，是相似的凉，相似的滚烫。
夏帆泄愤一样回咬了他一口。
“原来是这样……”贺燃低声说，侧头到夏帆耳边，声音低得压在夏帆低心上，“原来吻一个男生，是这样的……”
夏帆身上一僵，立刻就要推开他，贺燃耍赖一样附在他耳边伤感地低笑：“上次维及艺术馆外面，我忘记和你说这个了……”
夏帆真的使劲了，把他用力推开，贺燃又纠缠上来，两人眼里还是闪烁着悲伤的光泽：“就这样吧夏帆，我们就这样吧，你让我陪在你身边，我再也不……再也不戏弄你了……”
夏帆张了张嘴，唇上还是微微的刺痛，低头看见地上的烟头，把眼眶里的泪水一点一点挤回眼睛：“别抽烟了。”他最后说道。
他们照常在一起，贺燃还是会给他写各种各样的东西，他无数本新书，贺燃一本一本地写上名字，只是夏帆知他写过，再也没打开看过留名的那页。
夏帆会给他的设计作品起典雅的名字，很多时候，贺燃知道自己在本专业上花的时间少，设计作业肯定大不如前，每次老师给了个还不错的分数，他心里也猜到是占了作品名字高雅的光。
姜则怀说要把他那日课上的画挂在庚辛楼上，他随手签了个名字，随他们办去了。
他和夏帆就像形影不离的至交朋友，无话不谈，却也没什么话好谈。
“这个图案什么意思？”他指着笔记本上一个水滴样子的标记问夏帆。
“猜猜看。”
贺燃一本正经：“剥栗子神器。”
夏帆眨眨眼睛，看看图案，又看看贺燃，慢慢蹙起了眉。
“是什么啊？这么抽象。”
“鱼。”
“不可能，你在骗我。”贺燃不相信。
“你看这个尖角这里有个黑点，这个是鱼眼睛，下面就是它的身体了。”
贺燃一言不发看了好一会儿，他在草稿纸上画了一个正方形，移过去给夏帆看：“你看啊，每个角都是一天腿，这两个点是耳朵，这是一只狗。”
夏帆：“……”
他瞪了一眼贺燃，把自己的笔记本抽走了。
贺燃趴在桌子上，一阵乱笑。
夏帆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移走远了，椅子也调换了角度，侧过身去写作业了，不再看贺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