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依依原先有很多话，但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问了。
“那天，我在校门口等她，染了今天这样的发色，和她的假发很像，我想告诉她，她不用变成人人希望，看着顺眼的样子，可以由我来，由我走入她的世界，由我变成和她相似的样子……”
“嘉贝……”他在用力地抹眼泪。
“我买了一束蒲公英，特别动漫的那种，一路上拿得谨慎又谨慎，生怕风一吹就都飞没了，但还是没了，她在我面前被货车撞出了十多米，我手里的蒲公英一瞬间全飞光了。”
“老天爷太无情了。”
“何止是无情，她的假发掉在了半路，我那时候才发现……黑色头发的她，也很漂亮，如果不是满脸血的话……最后，一头金灿灿头发的人，只有一个我而已……”
江依依捏着自己的手指，那天过后的每一天，嘉贝竟然就让自己活在了那一天。
他穿得怪诞，可是这人生，既怪诞又严肃。
那天的他，有一个没有说出口的精心准备好的告白仪式，还有一个一生只见一次的海贼娜美。
“其实你这头发也挺好看，我和你开玩笑的。”
嘉贝一边流泪一边笑，说：“得了吧，真不会安慰人，我后来想着，可能那天要是没那辆超速的货车，她见到顶着这么一头杀马特头发的我，也许会破口大骂我玷污了她喜欢的艺术形式，像一个真正的娜美一样。”
“可你要的不是她答应你的告白，是没有那辆车。”
江依依能想象到，或许所有张力巨大的电影情节诚然不是骗人的，嘉贝前一秒还带着兴奋又紧张的微笑，闪亮着眼睛看着马路对面，眼里只有那个一身洒脱不羁的女海贼，但下一秒，她的女孩终于还不是娜美，被现实横扫在地，零落在了血腥飞溅的视野里。
“你他妈别说了。”嘉贝哭得声音都碎了，狠狠说着，脸上却像个孩子。
“我没见过她，真是遗憾，嘉贝，我觉得好遗憾啊。”
也许黑发的她，不是一个海贼，而是一个天使。
江依依下意识想找脚边的酒，可以他们之前就已经喝完了，现下两手空空，只有面前这被建筑塞满又空荡荡的街道在窥视他们。她轻声说道：“我有个发小，我老公也有个发小，他们相爱了，但后来其中一个去世了，另一个人……”
她顿了顿：“活得像个神仙。”
嘉贝连连把自己的眼泪擦掉，蜷着湿掉的袖子，问：“去世的不会是你的发小吧？”
“是啊，就是啊，我对他的记忆，就也只停留在小时候了，我也好遗憾，我真的很想知道……当我们长大之后，每当我在挂念他，他也在挂念我的时候，他会是什么样的神态……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吧……我能带给他的幸福，好像也只能如此微末……”
“她肯定也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嘉贝认真道，“红颜薄命，古人诚不欺我。”
江依依放肆大笑了起来：“不啊，他不是女孩子，是男生，两个都是男生。”
嘉贝的慨叹卡在了喉咙口，转头看着江依依的笑脸，眼里又闪现了泪光：“老天爷真的没有心，他们肯定是很艰难的，这还要夺走一个人的命……”
“没错，老天爷没有心。”
“那另一个为什么活得像个神仙？什么意思？”
“哦，这是因为我觉得……”江依依看着漆黑路口，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觉得能这样去爱的人，骨子里都是有神性的，你也是有神性的人，你们这种人，都会犯傻。”
嘉贝沉默了好一会儿，倏忽问道：“你不会这么爱吗？”
“我？”江依依潦草地指着自己笑了一下，“我爱得很现实的，我老公是我的青梅竹马，我的爱情，婆婆妈妈，但都有迹可循，没有一见钟情，也没有浪漫邂逅，可能就是日久生情，然后觉得彼此恰好都有结婚的钱吧。”
“我觉得你不像。”
“我就是啊。”
“那有种你别光这么说你自己，也说说你先生如何现实啊！”
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句楚陶然的“坏话”也不想说，他怎么也不可能爱得现实，一个艺术家，爱得现实就没“艺术”二字了。
“他素质比我高多了。”她说。
“大概这是做人的底线吧。”
江依依哈哈一笑，说：“现在好啦？还有力气损我了。”
嘉贝又笑回了玩世不恭，说道：“没和你谈过恋爱，还没看过你怎么写恋爱的吗，看着那些文字，我脑子都不用动，就知道你是个超级会犯傻的天才，说句冒犯的话，要是我是你先生，真感谢是青梅竹马，不然哪里搞得定你。”
“切，我也不是就有那么挑剔……”路口突然出现了两道光束，江依依眯了眯眼睛，错开了脸。
“有人是给自己找个伴，但我们这种和艺术搭边的人，是闻灵魂气味的，莫名其妙的人，看在眼里都觉得没劲，更别说是要同床共枕一辈子了，我没见过你先生，但他一定是个很有风度、很有气质的人。”
“气度？气度……”
一辆黑沉的SUV在他们面前刺耳急停，两人坐在马路边同时错愕地仰了头。
江依依蓦地觉得，这辆车，眼熟得让她感到遭到了雷击轰顶。
车门立刻就打开，楚陶然头发都被汗湿了，冷厉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扫过，紧绷的神色像暴风雨前的海面，压抑着最后一丝理智。
嘉贝吓了一跳，慌忙就伸开手臂挡在了江依依面前：“喂，你干嘛的，我警告你啊，我们的朋友马上……”
楚陶然的脚步掷地有声，踩过的每一步都让江依依知道他此时有多生气。
嘉贝的话还没说完，楚陶然伸手就攫夺了他的衣领，竟然就这样把他提了起来。
“楚陶然！”江依依急急出声，赶紧站起来扑到了他爆发孔武之势的手臂上，那一瞬间，她是真的怕楚陶然就这么把嘉贝的小命给提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