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妈太护着你了。”楚陶然说。
林静涵笑了起来，瞥着自己亲儿子，嘟哝着拿起水壶去继续浇花了：“还说我呢，不知是谁更护短……”
江依依特地给林静涵准备了一间有露天阳台的宽阔房间，从楚陶然的院子拔了些冬天耐看的花草，和江彬一起在这里搭了个小园子。遍地翠绿兰草，两方玫红色的秀气长寿花，中间是一团雪色合粉的仙客来，这个时节正开得花团锦簇，烟色绮丽。高处移了一件黄梨木的草木架，江依依嵌着竹编小盒在上面填了几色蟹爪兰，疏疏露出持重清远的架上木纹。红墙让楚陶然画了藏青色的云纹，再种些矮竹，翠色轻薄，衬着后面古典含蓄的墙面，端庄清幽，林静涵喜欢极了。
“阿姨还缺东西吗？”
“不缺！我看我也用不着带行李来，什么都有，连衣服都给我买好了，我哪还有缺的！”林静涵在浇花的间隙里笑容满面地回头，慈爱地看着江依依，“就是家里没有个帮手，辛苦你既要工作，又要为我想这么仔细了。”
“这哪就谈得上辛苦了？这也是阿姨的家，自己家人住进自己家，都是应该的呀。”江依依无意多受夸赞，说完也就拿过楚陶然手里的芝麻杆束，去追究江彬刚刚是不是有意透露她行踪的了。
楚陶然由着她蹦跳着跑出去，就在露天阳台的桌椅边坐了下来。
林静涵浇了一会儿水，也过来坐在了楚陶然身边。
俩人都静静地不说话，只有徐徐微风吹来了带有芦苇身影的水汽。阳台上植株摇曳，尤其是矮竹迎着墙面刮蹭，碧色竹叶像印进了沉稳红色，恍若变成了和檐上异曲同工的竹叶纹。
楚陶然看完这几味花草，偏头看见林静涵在旁边托着下巴偏头打量自己，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支在小桌上的手臂已经显出几分苍黄老态，但精神气质极好。
楚陶然笑笑，问：“看什么？”
“看自己儿子啊！”林静涵的笑意直达透彻的眼角，“你现在这样，我倒是看得顺眼，刚回来那阵满身的戾气，你不知道我有多不放心，又不敢逼你逼得紧了，只好托小白常来D市替我瞧一瞧你……要是你爸还在，肯定也吃惊，你没想到你还能成那样黑气沉沉的，现在好了，到处都柔和了……”她满脸欣慰。
“真的吗？连妈也觉得那时候的我可怕？”楚陶然似是不信。
“当然了，你那苦大仇深的脸，就跟全世界都欠了你……”她想了想，找到唯一合适的矛盾表述，“就跟全世界都欠了你一个世界一样。”
楚陶然无奈笑笑：“不经历一次，也不知道自己会这么执着，还好她以前就不怕我。”
“怎么不怕？”林静涵责怪地伸手过来推了楚陶然一下，打得不轻不重，但神色并不轻松，“你来这里没多久，依依还给我打电话呢，她忍着，但我知道那孩子哭得厉害，她和我说对不起，她一眼就知道你过得不开心，觉得是她害你变成了使自己不幸福的性情，愧疚着呢……”
楚陶然忽然变得锐利的眼神，让林静涵语音一顿，她随即淡然一笑：“自然，她是不会和你提这些的……但你要注意，依依不比别的孩子，你再不高兴，哪怕是和我说说发泄情绪，也别染在她身上，她本来就经历了那些事，不容易的，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也没把握会向她这样撑得下来，你要多疼她一些，她就在你面前，才愿意做个孩子样，这多让人心疼啊……”
她语气越来越低，当然知道自己儿子对江依依的那片心，但还是忍不住地想再三嘱咐，过去的这些年，从漆与白的只言片语和偶然流露的沉痛神色里，即使那些年轻人急欲掩饰，她也明白江依依有多举步维艰。
“我知道。”楚陶然应着，他一直都知道要好好疼她，“当年汤阿姨……的事情后，江家亲戚怎么样？”
林静涵拨了拨桌上的水仙花蕊，清冷的香气淡得不能再淡：“能怎么样，身败名裂之后，不就是人情冷暖吗？”
楚陶然心里抽痛了一瞬，也实在无需更多细节了。
所以她才孤立无援，但凡那时候有一个站出来给她打伞的人，她也不至于陷于至今也走不出来的绝望。
“妈和你坦白说，这么多年，我身边的老姊妹有的连孙子孙女都抱上了，妈也不是不羡慕，谁活了半辈子，不想看看自己孩子的孩子什么模样呢？不巴望着自己的孩子家庭完满呢？更何况你爸走得早，你也在法国待了那么久，我一个人冷冷清清地看着别人家的热热闹闹，我当然有一个做为你妈妈的遗憾，但我从不催你。”林静涵的目光里，蕴藉着岁月沉淀出来的平和与理智，“因为打我知道江丫头过得不好了，我就做好了你这一辈子都不结婚的准备。”
“妈……”楚陶然低声，不是不愧疚。
林静涵摆摆手，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我以为经历了老江的事，那孩子是再也不会和谁结婚的，你是男人，你懂她，但也未必能全部理解，但我知道，我是妻子，我知道成为妻子后，面对失去丈夫的情境是什么，而那孩子她，她见到的，远比我经历的恐怖多了，我只是失去，她是亲眼看见了崩塌和毁灭，我以为她是再也不会把自己的生活或是生命，像我，或者像她妈妈一样，那么紧密地与另一个人联系在一起的，所以那时候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就是你们一直一直在一起，但永远不结婚。”
楚陶然沉默地看向远处，好像有些东西，就是永远生长在远处的。
“所以你要知道，她和你结了婚，真的是把自己的命都交到你手上了。”林静涵重重呼出一口气，郑重地看着楚陶然，“你一定要拿好了。”
“嗯，我一定，她是我的妻子。”楚陶然轻轻抚上了无名指上的戒指，“爷爷那边都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