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出校门的人群里再次看见楚陶然和江彬时，那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江依依吃得饱饱的，两手插在口袋里，早已回到路灯边，身上衣带随风翻飞，懒散望着江彬那副垂头耷脑的颓唐样子。
她假装不知，只道：“跟老师报过到了对吧？那走吧，再晚花鸟市场都收摊了，我还想买个小乌龟回去养呢。”
楚陶然遥遥望着远处已经稀释下来的人流，像那里正发生着什么格外吸引他注意力的东西一般，扭过脖子去，完全是一副没听见江依依讲话的样子。
“怎么了？”她插起两手，像当局老大，扬扬问道，“老师怎么也不会让你们一开学就退学的吧？”
江彬听了这话，似重又想起了刚才教室里的尴尬，要多不高兴有多不高兴，撇开脸，转身就往停车场走去了。
江依依一想，揪着他的书包背带，把人拉住：“不是，究竟怎么说？真查你作业了？别人就是都写全了的？不会吧，小学生非要这么拼吗？不是，读个小学就要这么拼啊……”
楚陶然愁眉苦脸地看过来，一番欲言又止后，又把脖子扭开了。
江依依心下难安，强行牵住楚陶然的手，问道：“这作业没写完老实承认错误也就行了，请老师以后多监督，你不是和班主任吵了一架吧？喂，寒暑假作业不是一直如此吗？你小时候可还让我提前写检讨备着的呢，这老师布置作业不也天经地义，他们肯定也是按照学校要求布置，你要在整个教学体系里面找茬干什么？到底江彬也有没耐心没毅力的错……”
“真巧，新班主任是校友，我们就多聊了几句。”楚陶然回眸正色道。
江彬也转身回来，咧嘴一笑。
“……”江依依一口气卡在嗓子里，顿了顿，毫不留情抽了一下江彬的后脑勺，“你失去玉米烙了，恭喜你，今晚核桃芝麻糊。”
楚陶然淡笑，按了按江依依的手掌，脸上忽然一僵，闻到了她身上的油烟气味，还有那种他极不喜欢的廉价而过于浓郁的佐料香味。他像一个受到了莫大背叛的高级厨师，当场就拉脸质问了出来：“你吃什么了？”
江依依的眼睛眨都不眨，淡定道：“花酒来面试，情况不好，我陪她吃了半个煎饼，她刚走，不信你问她。”
“那还有半个呢？”
“我也吃掉了。”
楚陶然看她一眼就知道，冷冷牵了嘴角，多给了她一个机会：“你想好了再说，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
江依依顿时后脊生凉，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她心下一狠，断然道：“一个。”两个字掷地有声，保质保量。
楚陶然的目光在她眉间只停了一秒，启唇说：“你也失去芒果布丁了，恭喜你，今晚可以和小彬一起核桃芝麻糊。”
江彬侧目看她一眼，忽然觉得自己没那么委屈了。
江依依脸一垮，来不及讨价还价，被楚陶然阴沉拽着往停车场走去了。
但没想到楚陶然不是开车到了经常光顾的花鸟市场，车一停，江依依当是老地方一样地开门出来，忽然就看见了已经走在台阶上，脱了白大褂的顾赋之，正巧是他的下班时间。
江依依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在操场上犯了错误，然后被同学拉着告状到了班主任那边，有种特别丢人的感觉，这辈子都没这么烦过这个班主任般的顾赋之过。
顾赋之根本没想到楚陶然会来，他们明明约的时间是明天。屏退诧异后推了推眼镜，顾赋之把江依依不着痕迹地从上到下仔细看了看。心里并不轻松，逐渐收紧了起来，这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紧张，江依依是肉眼可见的消瘦，完全不像孕妇，几乎是赶上了楚陶然还没回来的时候。
江依依左看看右看看，像压根不关她的事，又麻利爬回车里了。
江彬趴在车窗上看顾赋之，视野里昏暗黑沉，好像被玻璃贴膜波及，顾赋之身上也同样显得沉重起来。
“怎么说？”
“有空吗？请你喝一杯。”
“放轻松，你已经紧绷到是在请一个医生喝酒了，甚至是还要让一个医生边喝酒边工作。”
楚陶然沉默，顾赋之便朝楚陶然耸耸肩，笑道：“既然事到如今，没空也要有空了。”
“上车。”
楚陶然带着三人驶向市区，路上把江依依和江彬丢在常去的那家浙菜馆，就和顾赋之往别处去了。
江依依在浙菜馆门口看着那辆熟悉的黑色SUV绝尘而去，挂起一副受伤的表情，回身俯挂在了江彬身上，说道：“完了，他们肯定是要聚一起说我坏话了，我表现这么好，楚陶然这家伙居然还不满意……我跟你说，他这人真的越来越小题大做，又烦我又烦别人……”
“我觉得不是大题小作。”
江依依立马甩开他，忿忿道：“叛徒！他帮你过了一次寒假作业，你就叛变了！我可帮你过了好几年的作业呢！”
“我也觉得你是很不舒服。”
她此时情绪夸张得明显，江彬看她被自己这句说得表情又淡了，便拉过她袖子，把人拽进餐厅里去了。
江依依脚步虚浮地跟着，似乎是走得平稳的，又似乎是在莫名其妙地磕磕绊绊，一时竟极其地讨厌走路，讨厌这家浙菜馆，讨厌楚陶然就这么把她抛下了。
“不要，我不想吃这家。”
“别闹，听话，先把晚饭……”江彬说着回过头，话音顿时散得无影无踪，江依依脸上毫无血色，嘴唇也变成了干燥的白，那双空洞望向他的眼睛，让江彬起了战栗反应。
他太熟悉这样的一双眼睛了，茫然无神，一经触动，就会纷迭起无数无端的暴戾与绝望。
他一直期待的，那种再也不要在江依依身上出现的气息，相隔了楚陶然的整个归期，仿佛在此时被人无意解除了禁制，让那抹无形的黑色以极快的速度蠢蠢欲动，并且蓬勃壮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