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唱窦娥那角儿这会儿八成是还没回过神来，还坐在镜子前呆呆的，两眼发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上的妆还没擦，飞扬的眼角红红的一片，当真是哭出来的冤相。
叶婉清瞧她这样，有点不忍打扰，远远站着看，打算等那角儿回过神来的时候再过去，至于过去了能说点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到时候再说吧。
就等着的功夫，莺歌问道：“王妃有没有觉得这个窦娥的身形很像一个人。”
叶婉清问是谁，莺歌迟疑着说是余清韵。
“谁？”叶婉清猛然想起来自己那天晚上做的那个梦，余清韵站在戏台子上，咿咿呀呀的唱腔，不知为何就和眼前这个窦娥给重叠上了。
明明这两个人没有任何关系。
满脸的浓妆也盖不住窦娥清秀的容颜底子，余清韵可是在大火中被毁容，再也不敢见人的，这俩人能有什么联系，分明是自己想多了。
莺歌端详那窦娥：“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方才我瞧窦娥那身形那步法，眼前忍不住就想起赖夫人来。王妃瞧瞧满京城里哪家的夫人小姐那么走路，步子自踩着点子走，可不就是戏子在台上的走法么？”
戏班子都是自小买的人，练的都是童子功，一练就是十几年几十年，有些东西是会随着岁月融进骨子里的，不自觉就能带出来点。
她摆摆手说莺歌想多了：“余清韵怎么也是大学士的女儿，难不成要去学戏子步法走路？再说了她是个毁了容的，那窦娥虽看不清本来面貌，却也不是个毁了容的样子。天底下身形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你可别想这么多。”
两人说话间窦娥动了，抬起手来拂了一把鬓角，那兰花指捏的叫一个美，叶婉清一个女人瞧着都觉得骨头酥了。
她趁机凑过去，觉得找到了话题，“这作态，当真是一等一的棒了。”
莺歌在一旁甚是尴尬，人家好歹是台柱子，不棒也得棒啊，主子真是不会聊天。
窦娥从镜子里见着她，先是一惊，下意识要挡住脸，但很快又觉得没必要似的把袖子放下了，动作还是有些慌乱，起身让出了位置来，“……贵人快快请坐。”
先头说出贵人之前，她嗓音卡壳了一下，叶婉清只当她不知道自己身份，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怎么称呼，也没在意。
并不与她端架子，也不坐下，“不用如此紧张，我是瞧你唱得好，就是想……想来瞧瞧你。”
大概这就是追星的感觉吧？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瞧的，或许是想看看这个浓妆之下的面孔是怎样的？
还是瞧瞧窦娥之外的她是怎样的？
窦娥有些局促不安，低着头不好意思看她，拧着衣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幅局促的样子和刚刚台上的从容完全是两回事。
这让叶婉清想起一位叫秀兰邓波尔的演员，出了名的演技奔放本人羞涩。
“我方才瞧你入戏很深，你曾经……可曾也受过这样的冤情吗？”叶婉清被她这么局促的样子带的自己也跟着有些局促了，都走到这一步，不说两句话走了又好像不合适，说又不知道说什么。
窦娥飞快的抬头瞧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也说不上来那种感觉究竟是在逃避叶婉清的目光还是因为害羞才这样。
叶婉清忙补充道：“若是不想说，也可以不用说，我不是非要打听的。”
她是觉得戏班子里的人大多数都是小时候穷苦被卖进戏班子，说不定就有什么隐藏的故事冤情之类的。
若是真的有，大概也是人家心头的伤，提起来也会很难受吧。
窦娥摇摇头：“也……没……就是从前师父打的厉害……唱，唱出来就这样了。”
听起来有些语无伦次，嗓音似乎也是刻意在拿捏，叶婉清皱眉端详了她一下，她头更低了。
好好的为什么要捏着嗓子说话，现在又不是唱戏。
还是说有什么外行人不知道的规矩，下了台不能让人听见真实的声音？
这波追星到现在为止除了尴尬还是尴尬，对方实在是不太想配合，叶婉清也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想了想寻了个拙劣的借口：“我是瞧你唱得好，想单独过来打赏你，怕扔台上被旁人捡走更多。”
她一回头，莺歌会意，把荷包整个塞给了窦娥。
窦娥似乎还不想接，犹豫后退了两步还在摇头，莺歌以为她不好意思，追上前去拉着她的手：“我们王妃说要给你就一定会给你，拿着吧。”
直接塞进了她手里，跟着叶婉清走了。
窦娥抬起头来看着两人离开，松了口气，低头掂量掂量手里的荷包，分量不轻。
同班的一个小生过来：“师姐倒是魅力不减当年，才回归头一场戏就赢了个满堂彩不说，引的别人家姑娘追过来给您打赏。”
按说是个高兴的事儿，窦娥却一点都不高兴，拿眼瞪着那小生，面上的妆容还没擦，这一瞪眼黑红眼眶子框着眼白里的黑眼珠，凌厉的实在是吓人，小生吐吐舌头不敢说话扭头忙活去了。
窦娥总算松了口气。
班主过来道：“缕丝啊，有个贵人点了一出霸王别姬，你赶紧扮上吧，台上完了这一场就该你了。”
她的名字叫缕丝，她问道：“是谁点的？”
班主拿左手背拍右手心：“都是贵人，我那敢问谁点的，横竖人家给了银子，你只管唱就是了。我既答应了你不问过去，你也别给我为难成不成？”
缕丝点点头：“我晓得了。”
不用问，自然是叶婉清点的霸王别姬。
她特意点名让唱窦娥那个角儿唱虞姬，她觉得那个角儿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让她坐得住去听一场戏，而不是为了看热闹而听戏。
虞姬上来了，依旧唱的挑不出毛病来，叶婉清就眼巴巴等着她唱的时候跟着打打拍子，旁人开口时她就恨不能拉进度条。
这么明显的区别对待旁人怎么看不出，顾景行小声问道：“你若是喜欢这个角儿，带回王府养着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