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街坊们都啧啧称赞，说相爷家的老爷子真是爱妻情深，明明那么倔犟，嫉恶如仇的一个老人家，为了替老妻报恩，硬是朝着赫连海平这杂种奸臣深深地行了一礼！
赫连海平当时差点没吓死，这老爷子在洛京城里口碑极好，自己若平白受了他这一躬，回头还不得被百姓骂死？
虽然现在差不多也快被骂死了，可这骂的内容，它不一样啊。
粗莽武夫腾的一个箭步冲上去，把老爷子扶起来，又手忙脚乱地深深还礼，趁着人多嘈杂，低声说：“老太爷，你是想玩死晚辈啊？上次晚辈没被狗咬死，老爷子莫非还不甘心？”
老爷子笑而不答，指挥着下人将装满超大酒坛子的牛车赶进赫连府，自己背着手，悠哉悠哉地跟在牛车后面，也进了赫连府里。
“我孙女儿说了，她会想办法让我正大光明送酒给你们喝，这不就实现了么？”老头儿低声嘀咕着，声音低得只有扶着他的赫连海平能听到。
赫连海平想起老头儿当时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笑着挥挥手。
“喝去吧喝去吧，一帮子酒鬼，别耽搁了正事就行，安排好值哨！”他说。
“好嘞！”小脚儿喊道，兴冲冲地去搬酒坛子。
烈酒被打开来，酒香四溢，汉子们拿了喝茶的大碗，每人半碗，也不要什么下酒菜，就那么端着喝，阿岁喝了两口，挤到楚胭身边来。
楚胭拿的是小杯，相比这种烈酒，她更喜欢喝那种酸酸甜甜的梅子酒，不过大伙儿都喝，她也不能扫了兴，端着小杯见谁跟谁碰，只是女孩很很狡猾，碰完杯只浅浅地抿一小口。
“大小姐，你给咱们做首诗呗？”阿岁大碗同楚胭的小杯碰了碰，喝一口酒道：“咱们收拾了江家老小两个混帐，又喝到了老太爷的好酒，你应该给咱们做首诗助兴呀！”
“就是就是，”周围几个汉子起哄：“大小姐做一首呗！”
楚胭摇头不肯。
“我跟你们说了，我不会做诗，我是背诗！”
鬼六凑过来，酸溜溜的。
“大小姐，左右你也不用动脑子，背就背吧，你给皇帝都背呢，就不能给兄弟们背一个？”他语气有点泛酸，这段日子他跑遍了京城的大小书店，根本就没找到那本《九年制义务教育课本》什么的书。
唉，他咋就没那好运气呢，如果他也会背诗，说不定就有官家的大小姐爱上他呢。
楚胭愣了下神，是啊，左右是个背诗，为什么她的诗都是背给仇人听的，为什么她不能给自己人背一首？
看着眼前汉子们醉意朦胧的笑脸，赫连海平鬓边的白发，想起严家的命运，一首诗浮上女孩子的心头。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女孩子用清亮的声音把它吟诵出来，汉子们一时都呆住了。
他们都是粗莽的士兵和低级将领，有的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可是却能听得懂这诗里的豪气和意境。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林中喃喃着，眼中盈满了泪水：“将来为大都督报了仇，我还要回北疆去！”
“是啊，习惯了军营里的鼓号，这地方太安静了……”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女孩子继续吟诵，不知何时，她美丽的眼中盈满了泪水，低声吟出最后一句。
“可怜白发生！”
砰的一声，小脚儿掷了酒碗，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大都督，大都督他……”他低声哭泣的声音像狼在呜咽：“老夫人去了的时候，大都督他一夜之间就白了头啊！可他，可他还是坚持来了洛京，来洛京等着他的君王杀他！他为狗皇帝守住了北疆六镇，却被狗皇帝杀了！”
一时间哭嚎声响成一片，这群士兵们齐齐掷了酒碗，放声痛哭。
赫连海平以袖掩面，不愿别人看到他流泪的模样。
严斐然跪倒在地上，想起在雁城枕戈待旦的日子，想起祖母忧急而逝，后来母亲服毒，父亲被杀，小少年从心灵深处发出一声嘶吼。
“我要报仇！”
“对，报仇，报仇！”汉子们齐声嘶吼。
……
乐康医馆里。
乐道安，李正和赵立冬并排站在刀若辞面前。
“大伙儿坐吧，”刀若辞说，脸上颇有忧急之色：“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三人坐下来，互相看看，最后赵立冬开了口。
“是这样的，那天楚府女眷们去秦山寺烧香……”他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皇帝处罚了宁王，削了他的职，让他回府反思，宁王世子被打了三十廷杖，听说差点连命都没了，昨天楚小姐从赫连将军府出来，直接回了楚府，听说盟主回来，我们过来见盟主，留了两个人在那边看守。”
刀若辞蹙着眉，尽量不让内心的担忧和焦急流露出来，他沉声问：“楚小姐受了伤？”
李正有些羞愧，低声答道：“是的，当时我们被赫连将军的人缠住了，双方都不知道是自己人，楚小姐分心回头来看我们，被宁王府的人伤了左臂，伤势不算严重，没有伤筋动骨。”
李正说得很是详细，刀若辞苦笑，总是这样，每一次他离开楚楚，这女孩子都会遇到危险，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他点点头，沉声道：“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两个下属走出房间，旁边坐着的刀大利方才开口。
“阿辞，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跟楚相家的女儿有瓜葛？”中年人说，神色中带着点探究。
“父亲您就别管这些了。”刀若辞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向乐道安。
“你带谷主和老盟主去昭乌街那边休息，”说了一半，他临时改口，对刀大利和另一个老头子说：“那边的宅子还没打扫，谷主，您和我父亲就先在医馆里凑合一天，待我找人把那边打扫了，你们再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