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清平殿内也被收拾一清。
十月先是研究了一下那些傀儡武士。虽然精妙绝伦，但以十月的知识基础和悟性，她仍然很快弄明白了原理，并利用丝线进行了简单的操控，让这些武士不至于被外面进来清扫的宫人们发现。
然后，他们转移了德仙人的尸体，地点就在清平殿后头的小花园内。皇帝告诉他们，小花园内种植的红色花朵可能是用来炼制福寿膏的原料。这些花朵甚为美丽，看起来优雅可爱。可谁能想到，它们也可以用来让一个人变成乖乖听话的行尸走肉。
花园的上面甚至搭起了一层架子，是为了在冬天的时候覆盖棉被保暖。可见德仙人非常在乎这些花朵，甚至连隆冬都要尽力保存。毕竟这是他在禁城内权力的根本保障。只是恐怕德仙人想不到，自己的身体会有朝一日躺在这他精心打理的泥土的底下，被拿来给这些花做花肥。
看着这些花，慕峤和十月颇为感慨。这花虽美，却终究是害人的东西。如果不是为了隐藏德仙人的尸体，它们真应该被尽数销毁。
清理完清平殿，时间已经是上朝时分。皇帝许久没有临朝过了，但要紧的奏章还是会通过司礼监递进来。当然，由于有明正这位贤相在，大部分奏章都是“不重要”的。
不过，今天是个例外。
平日伺候皇帝起居的小太监们刚给皇帝洗漱完毕出去，司礼监大太监就亲自来了。
他带来的当然有明正的“重要”奏章。
全然意料之内。
在奏章里，明正问询了有关姚内监将人带入宫中一事，声称自己已经告知姚内监此二人危险——一个是逃脱的女奴，另一个入丞相府意欲行刺。昨夜被召入宫中，不知道有否对皇帝有所不轨。
皇帝看完奏章，顺手递给了慕峤。
这一举动信任非常，毕竟是朝臣奏章，而且是明正这个大宰相写的。
慕峤略一犹豫，还是接了过去。
读完奏章的内容，慕峤不禁嘴角露出讽笑：看意思，明正大概一晚上没睡好觉。
“明正要请旨问我俩的罪，我们应该怎么办？”慕峤问皇帝。
“不怎么办。他问朕你们俩有无不轨，朕告诉他没有便可。他终究是臣子，要想从朕这里探什么虚实？朕要让他知道他就能知道，不想让他知道，他又能如何？”
慕峤又问：“他在禁城内没有耳目么？”
“如果有的话，朕就不会被德仙人控制这么久。自朕扳倒了礼亲王，朝政大权被明正一把抓，朕自然知道此间风险。所以朕让内府在各个地方与明正争利。倒不是朕真贪图财货，而是内监们贪图。有利益在，内监们跟明正就没法一条心。要说防备明正的耳目，这些内监只怕比朕更上心。”
十月和慕峤听完，稍稍心安。这位皇帝到底也不是白干的，对于朝堂内外，倒都有相当的把握。禁城内没有细作，那么今后行事，会轻松许多。
“可是他终究会不厌其烦日日上书。我有行刺的罪名，他不会放过。”慕峤道。
“不必担心。今日我批其奏章，只是给个回复，好让他多煎熬几日罢了。你的身份朕不能独独说与他听，而是要说与天下人听。三日后……三日后是个吉日，朕也该上上朝了。”
皇帝看向慕峤：“这次上朝，你得跟朕一起。”
慕峤一愣，旋即明白。
他点点头：“好。”
***
这日上朝之前，皇帝吸饱了福寿膏。
福寿膏本身虽然恶臭，但燃烧之后气味清甜。烟气袅袅，看着皇帝那样如痴如醉，慕峤实在觉得不可思议。所有的福寿膏都在他的手中，他要是想尝试尝试，可谓易如反掌。不过皇帝这三日中，每每在上瘾需要吸食之时，总会告诫慕峤不要像自己这个样子，甚至在点燃之后，也怕他因为吸入烟雾成瘾，让他回避。
皇帝对慕峤如此关护，倒真体现出几分叔侄的情谊来。
不管真心还是利用，总之现在的慕峤跟皇帝，是在一条船上。
皇帝久不临朝，现在突然要出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朝堂。大臣们都感稀奇，隐隐觉得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于是这天都早早换上朝服，齐聚禁城。以至于议事的太平殿居然都站立不下，只能到殿前的空地上举行。
是日，宝罗华盖，将禁城的这处地方装点得分外肃穆。有一些大臣，说起来这还是头一次见皇帝。其他大臣就算见过也是寥寥数次。
所以这一次不仅是为了上朝，还部分是为了亲睹龙颜。众大臣在太平殿下站得规规矩矩，内心却一个比一个积极。听到殿内的动静，知道是皇帝出来了，一个个地不由悄悄引颈以盼。
只不过结果却令朝臣们失望——皇帝从太平殿内出来，被高高的台阶遮去了脸庞。而等他走上御座，御座又被华盖遮挡，四面也垂下了帘幕。
如此一来，就算是会见朝臣，皇帝也依然藏身在帘幕那淡淡的帝黄色之后。
众人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一个虚虚的影子。
这倒还算罢了，更令人失望的是众人甚至都听不见皇帝的声音。因为帘幕的旁边，有司礼监内监代为传达旨意。
上朝了。明正作为众臣之首，自然要首先奏事。他从众臣之中站了出来，对皇帝行了个礼，道：“皇上万岁，臣有事启奏，是关乎那天那两个……”
还是为了慕峤和十月的事。看来丞相大人把这事情看得极重，或许也觉察到了某些不太对劲的地方。于是今天一上朝，就忙不迭地要提起。
只不过，皇帝并没有这份闲心。
司礼监内监微笑地打断了明正：“丞相大人稍侯，今日皇上主持朝会，是有事宣告。其他朝务，丞相上奏章即可。”
“这……”明正错愕，但这是上命，他只能遵从。内监说完，旋即对帘幕内的皇帝请示。皇帝示意，内监便展开一道圣旨，对着众朝臣朗声念了出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御极以来，天下扰攘，万民不安。前有肱骨至亲谋逆，后有僻壤野民行叛。四方蠢动，祸事纷纷。朕未尝不夙夜忧叹。书曰：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天不恤朕，以无嗣为罚，朕深领受。然社稷万古，皇业永兴，不以朕之厚薄而兴废。朕虽无嗣，然有亲侄慕峤，为朕皇兄慕恺之幼子。其人德良行优，智略超人，文武皆备。曩者因宫中祸事，避难于草原。后奉密令回朝，以避耳目。慕峤久在民间，颇有人望，饱经事故，此为朕磨砺之本意，素未与外人道也。今慕峤历练已成，故朕昭告天下，万民听之：今立慕峤为皇太子、监国！钦此！”
内监朗朗念完，下面众臣面面相觑。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似听了一遍天书。
里面的每一个字他们都听得懂，但连起来，却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再看明正，豆大的汗珠已经从他的额头滚下。
此刻，盘桓在所有朝臣内心的不外乎两个念头：我是不是在做梦？
还是皇帝他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