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那里听他吹埙，一不小心就站了很久，那个摊主不经意的抬头，与她的视线撞在一起，对方明显愣怔了一下，然后停下乐声，转过身去摆弄起他的画板。
沐清晨恍然觉悟，她眼中的同情太明显，为对方所不喜。
她只是担心这个冷清的摊位撑不起他的生活，却也真的不会为一个路人去操闲心。
收回视线，舒景同已经把一只崭新的黑色陶埙递到她眼前。
那只埙上面写了字：长相思，在长安。
她弯起眼角笑起来，他是觉得她对这个乐器感兴趣吧？从细小处揣摩她的喜好，然后事无巨细的投其所好。
她满腔幸福的被他拉着往前走，什么恍惚苍凉都扔在脑后，满心满眼都是那六个字。
长相思，在长安。
她的相思就在身边，抚宁就是她的长安。
很快，他们来到一家羊肉泡馍店，店面看起来不是很起眼，却客满。
舒景同显然是常客，也感叹今天的运气好。因为二人一进门刚好遇到有人起身离开。若是再迟一步，连座位都抢不上。
舒景同跑去点餐，拿回来两个大碗，碗里各盛了一只干巴巴的大饼。
沐清晨皱眉，羊肉泡馍改成素面硬饼了吗？
舒景同也不管她皱眉，径直开始掰饼，沐清晨有样学样，就是一边掰一边在心里嘀咕。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她没洗手，也没看见舒景同洗。
掰完饼舒景同拿到门口找人煮饼，门口的大锅热气腾腾，大块大块的骨头在里面翻滚。
煮饼的店家望了他们一眼，咧嘴一笑。
“他煮了那么多人的饼，也不见对别人笑。”沐清晨小小声的跟舒景同嘀咕。
“知道他为什么笑吗？”舒景同眨眨眼，“当地人掰馍，越碎越入味儿，得像大米粒那样才行！就你掰的这样，人家店家当然要笑，说不定一会还来问问是哪里来的土包子？”
沐清晨涨红了脸。
他绝对是故意的，绝对是早就知道这个规矩，却压根儿不打算告诉她，存了心的看笑话。
她气呼呼的，“土就土呗，反正也没人认识我！”
煮完馍，店家果然亲自给他们端过来，沐清晨满脑子都在想没洗手和不入味儿，想象中那好吃到能吞掉舌头的美味她是没体会到。
汤里放了辣油，吃几口就忍不住呼气。不知是气的还是辣的，脸色红扑扑的像是熟透的苹果，让舒景同的笑一直漾到心底。
只有清晨，能让他这么轻松的相处，也只有清晨，让他不能割舍。
他站起身，拿了两听饮料回来。
桔红色的瓶身上有两个大大的字：冰峰。
小字写着：桔子味汽水，小时候的味道。
小时候，她只知道健力宝，别的小朋友们喝，她看着，从来都不知道是什么味道。那个厂家后来没有了，那个饮料也就被人遗忘。
在她浅薄的记忆里，似乎爸爸也给她买过，她当年太小，不记得味道。只记得这样的奢侈品，只有爸爸舍得买给她。
父母离婚之后，她再也没喝过饮料，童年的记忆，只剩下打骂和伤痛。
小时候的味道，看着这几个字，没来由的有些心酸。
她小小的喝一口，有气顶上来，轻轻地不浓烈，满口桔子香，甜甜的。
她眯着眼笑起来。
吃完饭，舒景同带她去鼓楼。
穿街走巷，因为避让人流，她常常变成跟在他身后。他会体贴的回头看一看她有没有跟上来，不说话，看到她离得远，就会停下来，等她走近后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一起走。
岁月真的是个神奇的东西，小时候的舒景同为了避免有人在上学放学的路上欺负她，都会跟她一起走，男孩子的脚步急而有力，她费力的迈着小短腿一路跑也跟不上。他也会停下来等她，但脸上永远都是一股不耐烦的样子，等她追上来，就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继续往前走，明显的烦躁，却又每次都会停下来等她。
岁月一去不返，此时的场景却依稀又回到童年。她伸开手指触到他的，像是无意间的触碰，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眷恋。
舒景同停下来，接过她手里的饮料瓶，随手指了不远处的肯德基。
“要不要上洗手间？”
喝了这么一瓶水，怎么可能只喝不排。她点头，一路走一路感叹如今的舒景同竟然能体贴细心到如此地步。
等她出来，他的手上已经多了两张鼓楼的门票。
打发她去洗手间，是怕她抢着付钱买门票吧？
大男子主义，沐清晨在心底吐槽，却忍不住又笑起来。
这么妥帖又肯为她花心思的人，是这天底下最优秀的人！
鼓楼的占地并不大，就只有一座楼立在那里，登上城楼是按照二十四节气立着的鼓，再往里是博物馆，展览不同时期的字画、乐器和家具。
有一组清朝时期的家具也赫然在列，那些样式的家具有很多都流传到民国时期和近代，在沐清晨记忆中，她家里就有一套，据说是爷爷奶奶留下来的。
爷爷的爷爷是清末进士，后来不知道有没有做官，但家境确实殷实。
流传到她爷爷那一辈，家里还有四合院，东屋正堂的八仙桌后面就贴了一副猛虎下山图。爷爷总是坐在桌子两旁带扶手和靠背的木椅子里喝茶，桌上的茶壶里永远都有温热的茶水，年幼的小清晨总是偷偷踩在椅子上对着茶壶嘴灌下几大口，那是整个夏天最舒适的事情。
八仙桌的下面是一张小四方桌，后来爷爷去世分家后，这张小方桌就到了她家。每次吃饭的时候，都是坐着马扎子在这张小四方桌上吃。爸爸在一边，妈妈在另一边，清晨总是喜欢赖在靠近爸爸那边的桌角上，小小的一角，她也会觉得宽敞。
自从爸爸离开后，她和妈妈，就再也不会那么幸福和谐的吃饭。
每到吃饭的时候，都是要听着妈妈的数落和怒骂，有时候是骂她，更多的时候是骂爸爸。她常常不敢说话，因为稍不留意，怒骂就会变成棍棒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