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果是那样，我便是专门到访，也无不可，”辞云缓缓往桂花树下的阴影走去，他回忆起自己这两日的行程，道：“可惜我是奉了掌教真人之命，前来借取一物。”
神秀看着桂树下的背影，似懂非懂地道：“哦。堂堂金山派，还需要向罗刹院借东西？”
“是啊，”辞云在阴影下回首，那双眼眸恍若湍流，在黑暗下明灭不定，他沉吟道：“昨日卯时我掌教真人感应而卜，卦象虽乱但仍有指向。他召我而来，说是在南疆天魔隐匿不明，怕是一众弟子难以发觉，命我前来借取一物，以鉴其魔气。”
“哦？听洪洞真人语气，是笃定我院会借出此物了？”神秀眼帘低垂。
“自然不是，不然也不会让我这山林野人出马了。”辞云走出阴影，微笑着抬头，那月亮澄澈亮堂，难得没被漫天云翳遮盖，“也就是听说那物在你手中，洪洞真人才说有些许机会借到手里罢了。”
神秀无奈摇头，他竖掌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若是要借什么，那便借吧，贫僧便是应你这句话，也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果然，你还是你。”
辞云伸手拍了拍神秀的肩膀，沉吟道：“我虽笨拙，但对找人这种事儿，还是有些自信的，天外魔陨降落那夜，掌教将卜卦的感应与我相同，我便随着这一缕感应，找到了天魔的方向。”
“于是我下金山派，找遍了江南以北，也没有多少发现。夜深之时，我便到了杭州一带，这时候那天外魔陨忽然消失了。”
神秀转首望向这个出衣诀飘飘的道士，“这个修行界，若要比拼速度，恐怕是无人能出你其右，你若找不到，那别人也找不到了。”
“所以说这天魔难找呀，”辞云叹了一口气，他道：“我用尽一整日直到夜里，才找遍了大江南北，最后我觉得，必须要向你借来照妖镜，才能找到着隐匿的天魔了。”
“正巧啊，你也刚好在罗刹院。”辞云故作亲近，往神秀这边靠了靠，道：“没想到神秀你这家伙，消失了十年，也在这里，你说是不是正巧？”
神秀道：“是，真的巧。”
“所以我想问，”辞云的脸色逐渐冷下来了，他扫过这陈朴旧院，最后落在了神秀悲天悯人的脸庞上，他缓缓而道：“所以，你们肯不肯借出照妖镜呢？”
神秀无比真诚地看着辞云那精光湛湛的双眼，笑地道：“可惜此间中只有修佛之人，那照妖镜乃是道门正一教之物，不在此处。不过我听说在福缘寺，曾经出现过此物。”
辞云听闻这句话，不知为何也松了一口气，他脚步微移，身影便一闪挪到了那桂花树的枝头上，这位如乘风而来的道士，如今也要乘风而去了，他低首看着那个如凡人一般，微笑着抬头与自己对视的中年僧人，道：“有你一句话，想必我回头便是见到掌教真人，这事也算是了了，但是佛道双壁，可远远不到了时。”
神秀沉默不语，他看着辞云的背影，那月影云翳，忽然开口，问了一句：“中原要再生涂炭了吗？”
辞云方想踏云纵月而去，听闻此言，不禁幽幽回头，看着这个似懂非懂的僧人，意味深长地说道：“神秀你五眼六通，高深莫测，如何看不出，你不想参入时间争端，我也不再愿与你多说，但有时候一切的发展非你所愿。”
“咚——”
古朴雄浑的晨钟响起，从后山的深邃处激起，透过山川高树，竹桥清溪，如层层浪涛般传来，带着平和肃穆的禅意，驱散着弥漫在重檐楼阁的晨雾，此起彼伏地回荡在福缘寺之中。
“咚咚——”
后山之上，石阶路中，敲钟僧正放缓撞槌，微微扬起嘴角，虔诚地诵经——
“南无大方广佛华严经，南无华严会上佛菩萨。”
抬手，撞钟。
“妙湛总持不动尊首楞严王世希有。”
低眉，诚诵：
“销我亿劫颠倒想不历僧祇获法身。”
忽而，这后山上，那野林高枝的簌簌落叶，似乎一下子多了，从遥远处吹拂而来一阵空灵透彻的风，竟然逆着山风，逆着雄浑的钟声，如一叶扁舟般，度到了敲钟僧的耳边，如人声低吟般掠过了。.七
敲钟僧耳廓微动，他不想停下来，许多稀奇的事情，都无法阻碍他修行，阻碍他的双手，双眼，五感五官离开身前的一口钟。
但他破例了，而且丝毫不犹豫，这个肌肉结实，身材魁梧的中年僧人，毫不犹豫地回头，果不其然，在他的身后不远处，那本该寂寥无人的山道石阶上，一个身穿淡蓝色道袍的道士，正观花踩泥，在缓缓往山下走，悠悠风过，那横道士穿在发髻中的玉簪，似是要滑落，又似山上松，岿然不动，。
“我听闻，苦行僧便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践行自己的戒律，做法，风雨不改，便是泰山崩于前，亦要色不变，低头诵经。”
这个道士止住脚步，他挽袖负手于身后，缓缓回过身来，清晨的雾色逐渐散去，道士淡蓝色的道袍与山林的翠绿，相得益彰，以至于道士脸上的笑意，都浓了些许，他似是开玩笑地说道：“那和尚，你是不是破功了？”
“你是谁？你哪里来？！”敲钟僧警惕地看着这个来路不明的道士，他自认也非闲人，这后山野林，自己是熟透了，这天早晨，是绝无可能藏着有人，这个道士，更非是从哪里偷偷摸摸爬上来的，这家伙，恐怕是从天山来的。
“真是迂腐，”辞云随意地看着后山风景，最后落下敲钟僧身上，说道：“你真不该停下敲钟，这样一曲绵长悠扬的钟，就这么没有了，何必呢？”
敲钟僧眼睛微眯，他压抑自己的震惊，道了一声佛偈，说道：“道长，我们福缘寺地小僧贫，可容不下您这么神通广大的人。”
“哈哈哈哈，”辞云忽而笑了起来，他伸手指了指敲钟僧，似是埋怨道：“地小僧贫？我昨夜入福缘寺一观，此话可假的很啊，我看你们一百四十六个和尚啊，肯定是卧虎藏龙，深藏不露得紧啊。”
“道长昨夜来过？”敲钟僧吞了口水，他抬头，与那不请自来的道士对视，可一对上眼，便似看见了太阳一般，无比刺眼，精光湛湛，敲钟僧眯着眼睛避开目光，声音坚如磐石地说道：“看来，道长是来者不善啊。”
“噢？我便是来者不善，又怎么样？”
辞云笑吟吟地看着灌丛野花，忽有一只鸟儿落在了其中，唧唧咋咋地看着山道上，僵持不下的两人，噢，其实是一人。
敲钟僧将撞槌杵在地上，脸色毫无变化，只是眉宇间越发坚毅，逐渐散开的晨雾间，有阳光落在他古铜色的肌肉上，棱角分明，双臂的弘二头肌，犹若山上的磐石。他虔诚地道了一声佛偈，说道：“贫僧驽钝愚笨，不自量力，虽说如此，但既然撞见道长，要到我寺作乱，我怎么也要拦一拦。”
“谈何作乱？我来借一物，但我不知此物放在何处。我想，寺中一百四十六个人，我一一过问，总知道放在何处了吧？”辞云莫名看了一眼山下福缘寺，又悠悠回神，慢条斯理地从背后放下双手，随之衣诀飘荡，宽袖如游弋，他笑了笑，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们赶紧吧。”
【作者题外话】：这几天家里有事情，星期六开始恢复正常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