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落成泥
宫中巡查当日，升平馆上下整肃。同以往一样来人不算多，但也不会落了宫中排场。头两日审查账目、总结一季的各项事宜，并没有沐风等人上前的余地。萍姑姑不得空闲，只让师傅们盯着练舞练歌。沐风无端心慌，曲罗经历过，倒还能安抚沐风。
诸事告一段落，馆长陪着刘公公，一起听萍姑抚琴。平时只是指导他人的萍姑，年轻时也曾是琴瑟琵琶无不精通，引领风骚。刘公公闭目静听，觉得比起年轻时，还是现在更有风味，余韵悠长。
“萍姑这琴弹得愈发好了。”刘公公睁开眼，品着曲中意说到。
馆长顺着话，“是，馆中之人皆不及。”
琴声缥缈之处见凌厉，刘公公觉得甚是难得，“何止是升平馆中。倒是你，管理事务这这些年，萧可是甚少动了，再难相合了吧。”
“露华惫懒，有负期待。”馆长与萍姑，不是心意相通，何必合奏。
刘公公也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嘴，“不打紧，管好升平馆，办好差事，你就有功了。”
“不敢懈怠。”馆长知道不过例行提醒，接下来才是正题。
“前次徐禄交代的事儿，办的如何了。”
徐公公交代了两件，一则宪王誉王两位殿下相争，一则靖王殿下，皆有所得，“近来宪王长史频繁拜访户部左侍郎。而誉王妻弟，与刑部尚书过从甚密。详情皆已汇总。”说罢奉上一份汇报文书。
刘公公收起文书，看她办事尽心，便也透露一点消息，“嗯，誉王殿下想与宪王殿下争高下，满朝皆知，陛下心中怕是已有决断。”
“公公消息灵通。”
“正是紧要关头，多留意。”
“是”馆长应诺，想已是局末，厮杀更甚，少不得多加探听。可升平馆终究多方受限，不能广撒耳目。
刘公公想起旧友所托，又问另一件事，“靖王那边办的怎么样了，这么久还没个进展，可说不过去。”
“公公也知，靖王殿下无党无私，难以下手。侥幸前月来此宴客，一位舞姬得其青睐，但还无消息。”
“哦，可是一时兴起。”刘公公也是一喜，总算是有了一丝裂缝，
“时日尙短，不得知。”
“仔细叮嘱着，可不能断了这条线。”也是，那么个油盐不进的人，哪会轻易和个官妓交心，谁也不是傻的，能有个只言片语，可以推测一二就可以了。
“露华明白。”馆长也知，沐风与靖王交情尚浅，不过依沐风品貌或可期待。
这时萍姑曲毕，过来相邀。“公公，正事说完了，也该赏赏歌舞、放松一番了。今日献歌的曲罗得了前中书令池大人盛赞，而献舞的沐风正是引靖王殿下驻足的那一位，也请公公点评一二。”
馆长注视萍姑，萍姑却假作未见，继续与刘公公说话。
“那是该好好看一看了，池大人神仙样人物也肯为凡人一顾，而靖王爱美人，更是没见过。”正事了了，刘公公也想着消遣消遣，更何况是得权贵喜爱的，更有兴致了。
“升平馆人才济济，全仰赖公公掌舵。这新冒头的尖儿，还需公公调理。”萍姑姑一边说，一边挑眉暗示。
刘公公早已心痒，收到邀请，自是应允，“哈哈…，莫说这些虚的了，我平日也忙，不过偶尔放松放松吧。”
萍姑一笑，“自是要公公尽兴。”
“好，那便瞧瞧去。”
馆长默默听着二人对话，在这件事上她反而插不上话。
时间匆匆过，沐风在候场。听着曲罗的歌声传来，悠扬婉转。
再三审视过乐器舞衣，妆容饰品，沐风一步步走入厅中。只见主位坐着的正是刘公公，面白无须，表情仿佛还陶醉在刚刚的歌声中。曲乐之人皆在外间，左右一边是位宫中来的人，一边是馆长和萍姑姑，而曲罗此时在刘公公身边侍宴。不及多想，乐声起，舞灵动。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绣罗衣裳照暮春，促进孔雀金麒麟。
头上和所有？翠微阖叶垂鬓唇，
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1
舞罢，只听主位之人道了一声，“好！竟看住了。”
刘公公一脸的满意，萍姑看在眼里，这沐风果然是讨人喜欢呢。
“多谢刘爷爷，沐风不敢当。”沐风低垂着头行礼，正想着是否该与众舞姬一同退下。
这时萍姑姑出声，遣了众人，独留了沐风，“不用多礼了，沐风上前侍候，让刘公公好好看看。”
沐风一一看过众人脸色，馆长眼神意味不明，略微迟疑，却听萍姑姑催促到，“还不快去。”
“是。”沐风只得应诺，一步一步走过去，很慢，却也不过几步。终是来到刘公公身边，只见刘公公一双眼上下左右的打量自己，一处也不放过，让人颤梀。沐风心如鼓擂，不由头垂的更低，不敢对望。刘公公此刻放过了她，继续与馆长等人谈话。沐风与曲罗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交换了一个眼神，曲罗亦是困惑。但曲罗殷勤地斟酒布菜，而沐风却有几分不好的直觉，心生退意，不愿上前。
酒歇宴罢，沐风本想和曲罗一同告退，却不想被刘公公一把抓住了手，不禁诧异出声，有意挣脱，却看众人目光都看向了自己。
只听萍姑姑说，“公公有了酒，步子都不稳了，沐风你去送送吧。”
沐风觉得定不是好事，这许多人，有下属有随从，为何要她送。可由不得她拒绝，萍姑的护卫任己已然示意沐风，愣神间就被刘公公拉着走了。走出几步，听到萍姑姑又吩咐曲罗送另一位公公，可是自己多想，沐风回头确认，却看到馆长目光沉沉，口中仿佛是说，“抱歉，保重。”
看着沐风走了，馆长叹一口气，吩咐护卫丁乙，“去守着”，看一眼眉目含笑的萍姑，补了一句，“只是守着。”
沐风被刘公公一路带回房，侍者退下，门也被关上了。
刘公公捏着沐风的脖子，端详她的脸，“真真儿特别，怪不得招的了靖王。”
沐风听不清刘公公的话，只觉得那一只抓住自己命脉的手危险，只小声吐出几个字，“刘爷爷，奴愚钝。”
刘公公笑着扣住沐风双手，推了她往里间去，一边说到：“夜还很长，你给刘爷爷回忆回忆你和靖王的事儿。”
沐风恐惧不已，奋力挣扎却挣不脱，想不到刘公公是有功夫的，在劫难逃。
彻骨寒冷，刻骨铭心。
馆长身边的丁乙和萍姑身边的任己奉命守在刘公公房外，听里间不时传出尖叫，划破寂静。以前他也给刘公公守过门，深知其狠厉，想着里面的姑娘，心口不知为何隐隐作痛。
门哗啦响了一声，像是有人挣扎着要拉开那扇门，丁乙转头看着，却不动，有那么一点小希望，希望门被打开。但和料想的一样，任己过去，关紧了那扇门，落了栓，然后回到另一侧，继续守着。长夜漫漫，他们二人一左一右默默倚墙而立，丁乙望着夜空，想着启明星何时才能生起，直到天光熹微，万籁俱寂。
刘公公走了，丁乙和任己进去收拾残局。看到任己大喇喇的就要去扛起人走，丁乙一把拽住他，自己先一步上前。锦绣堆中的姑娘还在微微颤抖，被子遮着，看不到表情，只看到一只布满红痕的手臂露了出来。丁乙知道这个姑娘是沐风，那个善舞的沐风。将那一只手臂小心地收了回去，细细为她整理好，不露一丝肌肤。然后一把抱起这姑娘，送她出去。低头，看到她双目无神，想了一下，又将她的头倚在自己胸口，似乎是要给她一个依靠。
沐风的头抵在丁乙胸口，听着心跳，仿佛窥探到一个人的心声，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