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肉天性
沐风那日走后,梅长苏只和黎纲聊过她的事,当然还有不作数的飞流。江左盟舵主黎纲就是沐风当作是管家的那一位。
一见宗主愿意聊这件事,黎纲马上把心里的疑问问出口,“宗主,那位沐风姑娘真的是小姐吗?”
“是小凡。”经过了一夜,梅长苏已经可以冷静地对待这件事。十二年时光,他们都不再是曾经的他们了,需要重新认识,只是他时间不多急躁了。
黎纲自顾自念叨,“那算起来,该是和宗主最亲的人了。不过我看着,她走的时候可不大高兴呢。”
飞流突然插嘴,指着自己说,“我。”
梅长苏读懂了飞流的意思,耐心调解他的小别扭,“飞流,小凡是我的妹妹,你是我的弟弟,你们和苏哥哥一样亲。”
“嗯。”飞流想了一下后用力地点头,再度开心起来。
然后梅长苏回答了黎纲的问题,“我们有些分歧。”
黎纲一脸的用心良苦,用平常人家兄妹的角度劝解,“宗主不是我说,小姐年纪小又是女子,你当人家哥哥还不让着点。才相认怎么还把人得罪了。”
“她还想留在升平馆,这不是让一让就可以的事。”梅长苏一边捻着衣角,一边说。
“这么多年没见,小姐也有不少不容易,八成还有些心结没放下,宗主再花时间了解了解。”这个问题出乎意料,黎纲只能尽力推测。
“也不算是,她有她的理由。”至少小凡该是信任自己的能力。
黎纲也信任宗主的辩才,于是说:“那宗主还愁什么,以您的才智,赞成就答应,不赞成就说服呗。”
“我愁的就是,赞成她的理由又还想说服她。”这次梅长苏怕是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黎纲没理解,不甚留心地说:“您这可挺矛盾的。不过也是,谁家妹妹在升平馆里,给多少理由都得想办法救出来。”
梅长苏捏起一个橘子,说:“我是想救。”
其实梅长苏已经想了一个假死的手段救人出来,黎纲自觉自动想着为自家宗主完善计划,于是说:“嗯,之前咱们商量的法子可行,就是那时不知道是小姐,现在可得再琢磨琢磨。”
“刚刚才说,她不愿意。她说不必。”梅长苏说着一把将橘子扔了过去。
黎纲轻松接住,嘴还没停下,“那计划也可以斟酌着,指不定什么时候用上了呢?”
梅长苏也只能叹口气,吩咐道:“黎纲,寻个没露过脸的人,看好小凡。”
“宗主放心,我马上去办。小姐身边带的那个护卫,不知根底,功夫也差,那天……”飞流也忍不了黎纲的碎嘴了,也扔了个橘子过去。他可比苏哥哥力气大多了,黎纲险险躲过,转头住嘴去办事了。
留下梅长苏和飞流两个大眼瞪小眼,一个愁绪万千地思考着朝堂风云,一个无忧无虑地想着晚餐。
拜访苏宅,得知所谓梅长苏就是兄长林殊,沐风的心中波澜起伏,接连两日都无法思考别的事。既怀着极大的欣喜,又怀着莫名的恐慌。用了十二分的力气理顺情绪,既然选择继续留在升平馆,那与兄长相认与否,都不影响她原就要做的事,只是无形中增添了巨大的信心与底气。
当沐风又能如常地处理日常事务,周旋于宾客之间时,几个月不见的陈复礼递来了帖子,竟不知道他何时悄悄回了京城。既然虚与委蛇这么几年,不能前功尽弃,自然要打起精神应对。
以往的陈复礼,彬彬有礼的外表下总是有掩不住的狂妄疯癫,这次相见,在颓丧之下倒意外有了几分平和气。着实是反差太大,让沐风一时也不知话题从何处开始。
倒是陈复礼勾起唇角自嘲哂笑,“怎么的,在下这个鬼样子,竟连沐风你也不认得了。”
虽然沐风仍旧接待这个人是为了安刘公公的心,但是也没哪一次敢掉以轻心。缓缓走过去,说:“还不是许久不见陈大人,奴倒是好奇,不是赴任去了,怎的现在就回来过年了吗?”
“呵呵呵,不是什么大人了,在下被撤了职,这心里正难过,沐风姑娘也不安慰安慰。”陈复礼笑着,却更显消沉,是强撑起的随性。
沐风也不深究,随了他的意调侃,“灰头土脸的可不像陈公子你。依着公子的家世人品还愁职衔,不过是歇息一阵儿罢了。”
陈复礼靠在凭几上,把玩着随身的那把珠光宝气的匕首,装作无意地说:“家父恼了,要断在下的腿呢。”
“那你不还是来逛风月之地”沐风忍不住在心里说。可听话音儿觉得是有几分真。那就尽一尽解语花的职责吧,斟酌语气说:“馆中有上好的缥醪酒,可以解烦忧。”
面容憔悴的陈复仍拿着谦谦君子的范儿,说:“确实该大醉一场,那就有劳姑娘了。”。
陈复礼喝酒,开始还是一杯一杯的、也用些菜肴果品,到后来却是用碗用壶地往嘴里灌,很快就空了几坛。人也醉的不清不楚地揽着沐风往榻上倒去,然后就只看着屋顶发呆。久到沐风都以为他睡过去了时候,却听到他喃喃地自白,“某犯了事,家里老爷子用自己几十年的原则声誉换了我。”
沐风迟疑,也不知道这陈复礼的醉是真还是假,也没想到他倒还挺信任自己,什么都敢说,看来是完全不记得上次在这里说过的话了,很好。沐风只当他还清醒着,说:“听起来着实不孝。”
陈复礼狠狠地一拍腿,说:“可不是混账嘛。可某就是再混账也能浑下去了。”
“浪子回头金不换。”
陈复礼转过头,面对着沐风,和她四目相对,很有幡然悔悟的样子,低声说:“嗯,老爷子都拼了,某可不得个好儿子,往后人生无趣了呀。沐风啊,今日某是来告别的。”
“哦,陈公子倒将奴放在了心上。”沐风还真有点信了。
陈复礼哈哈大笑,拉着沐风的手放在唇边,说:“别不信,你我很像,都是表里不一、不遵礼法之人。再陪我最后疯一场,如何?”没等沐风回答,陈复礼就倾身过来,不容拒绝。
沐风收回前面的想法,这个人还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云歇雨住后,沐风拿过陈复礼的匕首,在熟睡的陈复礼颈边比划了一下又一下,最后也只能无奈地默默放回去,时机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