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那阳信公主同平阳侯的婚事,今儿是定下来了。
大哥同我讲这话时,我正在南院儿里和细娘学着如何纳酒浆呢。
嗯,那倒也好,省得她老担心曹寿不娶她,总来找我的麻烦。
刘娉可不是什么善罢甘休的人,你日后还是当心点,莫要同平阳侯有什么牵扯。
我瞧着陈季须那担心的模样,轻笑了下,大哥担心这个作什么?我素日就是在咱们府里和宫里头两边跑,哪有那契机见着曹寿?咱们家也只有你同他交好,和我有何干系?
陈季须点点头,拍了拍我的高髻,那倒也是。
我端上一杯先前就酿好的酒,迎亲礼定在了什么时候?
今年年底。他伸手接过了酒盏。
呵,这也太着急了些。
平日里皇家要操办个什么事儿,光挑日子就要挑许久,更遑论邀请宾客、协定嫁妆、筹备宴席,更是麻烦至极,恨不得多要一两年才好。这次是陛下的大女儿出嫁,怎么着也应该等到明年再说,现下倒是急吼吼地非要赶在年底之前?
想来这应该是刘娉自个儿求来的吧,否则哪里容得此般仓促?
大哥同我讲完这件事儿,便去前厅看书去了。
我这心下还在思附呢,忽地听见二哥回府的声儿。
你今个又上哪去享乐了?
我没有要给他倒酒的意思,这厮竟是平白端过了桌上的酒盏。
哪是去享乐?你二哥我去探听消息去了!
他倒是一口饮尽,丝毫不剩,瞧样子是真渴了。
什么时候当起那细作的活儿了?
我这话是调侃不错,这探听消息的事儿本来就是细作干的,哪要他这个公子爷忙活。
说是探听,其实约莫明儿你们也就都知道了,也不是什么要隐秘的。
你可也别卖关子了,说来听听。
他瞥一眼细娘,想要唤她退下。
这厢细娘也是知趣,放下酒盏就准备行礼。
细娘,咱们这纳酒浆才学了一半儿,怎么就要走?
我连忙叫住她,瞥了陈蟜一眼,示意他不用担心,这儿没有外人。
前些日子你是不是同皇后说了些什么?二哥抬头瞧我。
二哥说的是哪门子事儿?
别装糊涂。
我眼眸一挑,慢悠悠道:是,我同舅母提了栗姬的生父栗卿等人为虎作伥、欺压百姓那档子事儿顺带着略微渲染了番。
你故意的?
不错。我抬眼直笑着看向他。
我说呢,怎么近日一堆同薄氏交好的大臣联名上书参了栗氏一本,平阳侯那边也正巧递了个折子上去,圣上大怒,命人彻查此事。
二哥不在朝堂,哪里来的消息?我是特意鼓捣薄氏掺和此事的,只是却没料到那平阳侯竟然也愿意得罪栗姬,倒是心下有些佩服起来。
不过后来想着,他若是真娶了刘娉,那好歹也算是刘彘的姐夫了,帮着对付那栗夫人也是应该的。
辰良的几个兄弟在宫里当差,这消息就是他们给的。
哦,难怪你这位小厮动不动就失踪,敢情是去接头了啊。我回忆起那位叫辰良的小侍从比女子还要媚上三分的脸蛋,不免轻笑。
你就不想同二哥说说,你究竟是如何想的?陈蟜皱眉瞧着我。
我如何想的?这还用说啊,咱们府上本来就同栗氏一族是敌对的,如今既然能借皇后薄氏一族的手打压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可舅母一向待你极好
我抬抬眼皮瞧着他,我这也是为舅母考虑啊,若是栗家依旧在圣上面前荣宠不衰,薄氏哪里还讨得了好果子吃?现今薄家的势力式微,可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对付个栗家嘛,绰绰有余。此事于我们馆陶公主府和薄氏一族而言,都是件好事,双赢的局面,怎么哥哥还来质问我?
陈蟜盯我盯了好半晌,阿娇,我想问的是你为何要掺和这党争的事儿?母亲和我们几个哥哥自会处理,你又何必
二哥,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既然姓陈,便逃脱不了为家族筹谋的命运。当日栗姬令我坠马时,可有想过我从未牵扯进你们的党争?
阿娇哥哥希望你可以轻松快乐地生活
陈蟜这突然的端庄郑重倒是我平日没见过的,此刻我就是想插科打诨也混不过去了。
我知道,但是我没法子了。
哎陈蟜深深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他是在对我失望,失望我居然成了一个工于心计的小人,还是在对自己失望,失望自己身为兄长,令自家小妹连个快乐的童年都没有。
不过我倒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这是我自己的抉择,高兴或难过,都是自己选的,日后不管到何等境地,也怨不得旁人。
是,我是在皇后面前提了这一嘴,但是最终的决策是他们薄氏一族私下商议的结果。
于大家而言,都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
我顶多算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借着薄氏的手打压栗氏一族在圣上心目中的地位罢了,又算不得是害了薄氏。相反,还算是终于给他们提了个醒儿,彰显一下薄氏的威望,也不至于让薄皇后在宫中的日子那么不好过。
这已经是我左思右想得出的最上等的解法了。
翁主
二哥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了,细娘在身侧提醒了我一句,我这才回过神来。
细娘,我是不是很坏?
细娘抬眸微笑,不,翁主并没有害人,反而是帮了皇后一把,哪里算坏?
可我利用了皇后舅母
‘利用’本来就没有什么对错之分,若是既能帮对方也能帮自己的利用,便是良善的;如果是损人又不利己的利用,那才是大奸大恶。
我这会子才真正见识了细娘的厉害,稍点拨两句就能令人心胸开阔,着实佩服。
细娘从前是在哪位御史大夫家里做事的?我笑着问她,其实只是随口一提罢了,倒是未曾想牵扯出一桩大事儿。
她低眸吐出一句,晁大夫。
我心下一惊,晁大夫?晁错!
这晁错是当年圣上为了平息七国之乱,被下令满门抄斩了的,这厢怎么还会留下一个?
再看这细娘,眉眼温和,谈吐得体,这贵族祭祀之事都懂得许多,一看便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出身,哪里像是在人家府上打杂的?
只是我这面上并不表露,没有任何停顿地接道:阿娇年纪小,不大认得这些当官的。
当年晁错晁大夫提议强行削藩,惹怒了众诸侯王,激起七国叛乱,圣上为了平息众怒将晁家满门抄斩,翁主怎么会没听说过呢?
她说这话时没什么表情,神色淡淡的,像是在讲旁人的事儿。
我只好尴尬地回了句,阿娇一向记性不大好,也鲜少关心朝堂的事儿。
她也并不点破,只微微笑着点点头,翁主那一年应该只有七八岁,记不得了也是应该的。
这细娘的身份当真是可疑,只是我母亲从来不会有这些疏忽,怎么会放这样一个充满疑点的人入府?
这纳酒浆还需要多加练习,今儿已经磨了几个时辰,细娘也就放我去休息了。
我这前脚甫一踏进房门,就唤来了甘棠。
你去查查,这细娘究竟是何来头?同那前任御史大夫晁错是何关系?
诺。
我这下心里还是不知道母亲究竟什么打算,便也坐不住,直走到母亲房前头去寻她。
母亲
我这万福礼还没行完,她就笑着拉我起来,今儿怎么有兴致来找母亲说说话啦?
我微微笑着,眼神往周遭看了一圈。
母亲心下会意,立马唤侍从们都退下,她的贴身侍婢惠若出去的时候也顺带关上了房门。
母亲,孩儿有一事想问。
但说无妨。
那细娘的家底您可派人查过?我悄悄凑上前去。
母亲眉毛一挑,阿娇不愧是我的孩子。
这么说您知道她的底细?
嗯。她端起手边的柘浆,细娘原先是前任御史大夫晁错的侄女。
我这才恍然大悟,孩儿老早就觉着,她这周身的气度必是高门大户的小姐可那晁家,不是被满门抄斩了吗?
母亲轻轻摇头,晁错从前是陛下的老师,伴驾多年,最是忠心,若不是当年的七国之乱实在需要个契机平息,陛下也不会狠下心来杀了他。这晁错啊,错就错在太过忠心了,什么建议都敢提,他请旨让陛下强行削藩,这不是要断了那些诸侯王的生路嘛?七国之乱毕竟是由这削藩策起的头儿,那他自己定然是不能有活路的。
然而咱们的陛下放过了他的家人?而且好生加以保护?我说了自己的猜测。
母亲放下茶盏,满意地冲我笑笑。
这下我才是清楚了,母亲把那晁错的侄女接进我们府里,也是在向陛下示好,算是解了他的一件心事。
我就说嘛,她从来不管这些闲事,除非,那是对自己有用的。
这细娘的事儿是没有什么疑点了,我也终于能放下心来。
只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刘娉当真是不让人安生的,居然下了帖子请问我去宫里头闲聊?
主儿要不称病推脱?甘棠刚知道这个消息,就立马皱紧了眉头。
前些日子已是称病躲清静了,现下又来?
那还当真去啊
我摆摆手,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去就去,谅她也不敢明面上做些什么,左不过就是讽我一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