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寺庙夜深风露深重，沈璇看向了眼前的观音像，平静了一下心情，语气轻柔地问：“我阿爹阿娘他们可还好？”
“他们都很好。”
燕明陌轻声开了口，紧盯着沈璇的后背，嗓音微微嘶哑：“这么久不见，你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沈璇的身体似乎轻轻颤抖了一下，在燕明陌看不到的地方，脸色已然发白，却是淡漠地摇头：“你我之间缘分已断，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略微嘲讽的笑了。
自己已经是不洁之身，作为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儿家，失去清白，她已经没脸苟活下去了，本该要浸猪笼的。
可她却在这里苟且偷生，就算他虔诚的说不在乎，可沈璇作为女子，她又有何颜面嫁给燕明陌呢？
纸包不住火，她的丑事迟早会被人发现，到时候，长安勋贵名门会如何看燕明陌？
她不想让他被那些人，戳着脊梁骨骂。
燕明陌原本期待紧张的眼眸，生出了一丝丝裂痕，他语气痛苦地说：“当年的事情，并不是那个样子的。”
“什么？”
沈璇的身体明显颤抖了起来，眼角有泪花闪烁。
燕明陌便将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璇，晦涩地说：“沈家女儿手臂上，并未点守宫砂，阿璇心中，想是懂得一些的。”
“原来如此……”
沈璇不可思议地呢喃了一声，她是女子，最是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当时她和萧泽在一张床上醒来，所有人都会认为她被玷污！
可实际上，等沈璇有了理智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还是处子之身，可这些事情，她即便告诉了别人，他们会相信吗？
没有人会相信她的。
燕明陌觉得心里太难过，微微仰头，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罪魁祸首已经伏诛，阿璇，你父母还在家里等着你，跟我回去吧。”
“仅仅是我的亲人，在等我吗？”
沈璇的脸上失去了颜色，唇瓣也失去了血色，她偏过头去看着那庭院，目光所到之处，夜色已经覆盖了下来。
燕明陌暗暗稳住那颗正在燃烧的心脏，心里闷得厉害，嗓音越发低沉，如同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阿璇，我也想你回家。”
“可是，我不想跟你走怎么办？”
沈璇紧紧地握着双手，眼泪掉个不停：“当日入佛门的时候，我已经在佛祖面前立誓，今生皈依我佛，永不踏出佛门半步。”
眼泪啪嗒啪嗒地滴在手背上，沈璇紧咬牙关，脸色发白，狠绝地说：“你……走吧，别再来劝我了。”
一刹那，燕明陌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又增添了一道深深的伤疤，像是有人在他心上，生生地剜了一道伤口。
生生地疼了起来。
这么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看着沈璇的身影，红了眼眶，嗓音已然哽咽：“阿璇……”
燕明陌纵然是出身名门，可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也曾经经历过世间的磨难，承受过酷烈的疼痛，身上背负着家族重任。
在战场上，他也算是经历过生死离别，断骨削肉，他也一一尝过。
可是那些痛苦和挣扎，都被他化作了心上的伤疤，好不容易有了可以温暖他的人，可命运还是给了他们，最沉重的一击。
眼泪从沈璇眼里夺眶而出，她自然也是心痛难忍，唇边挽出了一抹凄凉的笑花：“二爷，我不想拖累你。”
和她这个一个人在一起，会给燕明陌带来嘲讽和骂声的，她如何舍得，让他背负这么多呢？
燕明陌心中重重一颤，眼底滚过浓烈的痛苦，嗓音如同撕裂了一般：“你从来都不是我的累赘，你是我，最亲密的人！”
人最难割舍的，便是情。
不管是爱情，还是亲情，都是如此。
燕明陌是为战场而生的人，他见过血流成河，见过尸骨成堆，也曾经心硬如寒石，可他也有自己的执念。
这世上，情之一字，是最难堪破的。
“最亲密的人，真好……”
沈璇轻柔地呢喃着这句话，泪如雨下，却是狠心道：“可是我不能和你走，你去吧，莫要让我与你死生不复相见！”
她也有自己所在乎的，她也不想让燕明陌背负太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她在这滚滚红尘之中，也无可避免。
燕明殊来到清心庵的时候，在尼姑的引路下，直接来到了沈璇的禅房外，但是她的脚步，却硬生生地没有迈开。
她远远地就看到，燕明陌孑然一身站在那里，身影看起来那般孤独寂寥，她的心，像是一下子被什么刺中了一般。
燕明殊快步走了过去，站在燕明陌身后，哑声问他：“她不肯回去？”
“她怎么，也不肯离开这里。”
燕明陌点了点头，嗓音是从未有过的痛苦，紧紧地抿着薄唇，脸色白得没有一点儿血色，让燕明殊心里很是难过。
“她这是不肯成为你的累赘，所以才不肯走的。”燕明殊微微叹了一声，同样是女儿家，她一下子就猜出了沈璇的心思。
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心疼。
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曾经身不由己过的，如沈璇，如燕明陌。
“可是，她从来都不是我的累赘。”
燕明陌虽然看起来风轻云淡，可心里到底有多痛苦，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原本就是千疮百孔的心，早就碎成一片片了。
“明日，西晋皇帝就要离开长安，陛下要为他践行。”
燕明殊徐徐地说起了另一个事，而后眸光盈盈地看着燕明陌，语气笃定地说：“明日，二哥可如愿以偿。”
不知道为什么，燕明陌本该是觉得这话不可思议的，可一看到燕明殊的眼睛，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燕明殊转头瞧见沈菲也赶了过来，还没等沈菲喘口气，她便轻声道：“菲菲，你先跟我二哥出去吧。”
“啊？”
沈菲刚在燕明殊跟前站定，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喘，就听到燕明殊这话，顿时就愣住了，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燕明殊看了看灯光微弱的禅房，苦笑了一声道：“若是沈璇肯走的话，我二哥也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阿璇不肯走吗？”
沈菲担忧地看了眼禅房，蹙着眉难过地呢喃：“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了，她和燕二哥还有可能，怎么不愿意走呢？”
她接到燕明殊的消息，就连忙赶了过来，想要接沈璇回家，可是却又说沈璇不愿意离开，她心里很是难过。
“执念罢了。”
燕明殊温柔地轻笑一声，语气缓慢地说：“没关系，你们先回去，明日的饯别宴上，我会带沈璇过去的。”
“好，我信你。”
沈菲莫名相信燕明殊这话，她和燕明陌在这里站了一会，见禅房里依然没什么动静，这才肯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