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思宫出来的时候，萧景瑟便等在宫门口。
夜色微醺，男人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衬得他姿容更如天上人，修然立在此处时，如同一副水墨画一般。
格外赏心悦目。
燕明殊唇边挽出一抹笑容来，唤了一声：“五哥。”
“管昭仪怀疑你了？”萧景瑟抬手拂去了燕明殊发间落下的毛絮，揉了揉她的头，便和她走入了深深的宫道。
燕明殊的声音依旧低沉优雅：“她知道是我做的又如何，如今这个局势，她什么也不敢做，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如此更好，断了她想打你主意的心思。”萧景瑟的声音过于温和，但难掩其中的冷洌之意，他转头看向燕明殊：“今天累了吗？”
燕明殊良善地笑道：“这样的日子我时刻都在经历，累倒是不累，只不过不刺激的话，就没意思了。”
萧景瑟失笑道：“最刺激的当属萧珩，从亲王到郡王，好不容易恢复了亲王身份，如今又成了阶下囚，不知道他能否淡定得起来。”
“他现在，颇有一种狗急跳墙的样子了，昔日的萧珩是何等淡定，藏在背后操纵一切，现在到成了丧家之犬了。”
燕明殊的声音清清冷冷，在这夜里显得十分动听：“这还不是我送给他的大礼，他受了这么多屈辱，韬光养晦自是不用说，我猜测，他应该已经按耐不住了。”
这话意味深长。
萧景瑟附和道：“不错，秦似锦成了他的侧妃，秦相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了，势必会站在萧珩那一边，而定北王那只老狐狸虽然狡猾，却也倒是个大情种，对妻姐这一家是格外眷顾，可这只会害死他们。”
现如今秦相、定北王和萧珩的利益是息息相关，秦似锦嫁给萧珩是迫不得已，可出嫁从夫，她不认命也得认命。
萧珩的结果好不到哪里去，秦似锦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更何况，她前面还有一个燕明仪，秦似锦就算不为家族考虑，也会为自己争一把的。
所以，秦似锦肯定会求定北王和秦相出手相救的。
这几个人都是浸淫朝堂多年的老狐狸，尤其是这萧珩，更是无孔不入，燕明殊若非是重生了一次，根本就不是萧珩的对手。
萧景瑟看向燕明殊的眸光有些许深沉，缓缓开口：“他现在已经成为阶下囚，想要他在牢中了结性命，也不是没有办法。”
“不，我不想要他现在死，他还没有到真正的绝境，若是现在就死了，对他来说还是一种解脱。”
燕明殊的眼眸半开半合，眼底都是冷洌的流光：“他怎配得到这样的解脱？贤阳公主、燕明仪、秦似锦、他们都不配！”
“当年我被燕明仪砍去双手双脚，眼睛合耳朵都没有了，被她放在缸里，生生吊着一口气，活不下去，也死不了。”
“那个时候，唯一的念头便是快点解脱，这样的话，还能有机会化为厉鬼去找他们复仇！”
燕明殊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深深的宫道，脸上浮现出一抹近乎狰狞的神色：“这些人当初给了我那么大的痛苦，如今，我要他们一步步走入地狱，生生世世都要受到折磨，当日我承受过的痛苦，我要千百倍还给他们，即便是这样，也无法全了我的心头之恨！”
她表哥戚云沉在大好年华之时，被贤阳公主母女害得双腿残废，终生只能坐在轮椅上，生活不能自理。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战场上叱诧风云，神隐大将军之名威震四海，让多少蛮夷部落都不敢进犯大昭。
可这些蛇蝎贱人，却让他一辈子只能坐在轮椅上，只能看得到那四方四正的天，连最后一点面子，都不肯给他！
她的阿蕴姐姐是多么善良的一个人，意气风华，乃是长安名媛的典范，她就那么死在了和亲的路上。
象征女子贞洁的东西，也被那群贱人生生毁了。
同样是女子，贤阳公主她们怎么就能那么残忍？
秦似锦得不到戚云沉的心，就将唐蕴之的死讯告知戚云沉，看着戚云沉绝望而死，甚至让他们，相隔天南地北！
这到底是有多狠的心，才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啊？
“那样撕心裂肺的疼痛，怨气和鲜血没办法冲散，可过去了这么久，我已经记不得当初有疼了，只记得他们有多么残忍。”
燕明殊说这些话的时候，双手紧紧地揪住了自己胸口的衣服，她是有多么克制，才能够忍下这样的痛苦！“回来这么久了，唯独我那已经成了型的女儿，这个痛苦，我一辈子也没办法忘记！疼，是真的疼啊！刚回来的每一天，她来到了我的梦里，喊我阿娘，问我什么时候替她报仇，我该怎么回答她啊？”
是的。
萧景瑟也知道她的全部过去。
这是燕明殊第二次在萧景瑟面前，倾诉她前世所有的苦楚，顿时心如刀割，心脏是真的疼了起来，没有任何征兆就疼了起来。
萧景瑟靠近了燕明殊，月光撒下来的影子将她笼罩着，抬手揉着她的头发，沙哑的嗓音带着无限疼惜：“他们将你逼成这个样子，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燕明殊如今所有的残忍，全都是被萧珩他们逼出来的！
燕明殊握住了萧景瑟的手腕，眸光失去了焦距，一字一句地说：“他们在这个世上，已经苟延残喘得更久了，六月初六那一天，这一切，都会结束的。”
“他会上钩吗？”萧景瑟拧了拧眉头，不由得开始担忧萧珩不会那么快上钩。
“他怎么不会？”
燕明殊呵笑一声：“朝华公主和谢世子成婚，大摆筵席三天三日，帝皇亲临，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管如云秘密将萧旭尧养在冷宫多年，萧珩对此都一无所知，在这件事上，他争夺皇位就已经少了一份希望。
江德妃和管如云皆虎视眈眈，还有一个不争不抢的萧景瑟，也不是一个善茬，如今萧珩又被打入天牢，前途成了一个未知数。
朝堂上支持萧珩的人，是一个也没有。
当然，一个秦相和定北王，也是无济于事，更何况，这定北王是当真支持萧珩吗？他这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萧珩被燕明殊逼到这个地步，早就已经不想再忍了，他要是再等下去的话，只会离皇位越来越远。
而燕明殊和谢君楼成婚那一天，帝皇曾经下旨，解了长安城的宵禁，武安王府和国公府共贺三天三夜。
到时候多少名门贵族都会聚集在一起，文臣武将皆在，可谁又会在这样的大喜之日去点兵作战？
萧珩算准了谢君楼不会拿自己的婚礼开玩笑，所以，他必定会在这一天有所行动，攻占皇宫，就成功了一半。
而燕明殊两世为人，将萧珩的心思算得无比精准，也料定他会在这一天动手，他们提前防备，打萧珩一个措手不及。
这件事，燕明殊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跟谢君楼密谋了，而萧珩在当时，也开始慢慢地谋划，这一切，都被燕明殊控制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