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细雪徐徐。
秦风下午刚出来接班，就赶着三环出了车祸，警车救护车交相辉映。他只得原路返回。
大雪天,生意并不好。
一下午，终于接到了第一个单。
“您好......”
“您好......”
乘客是个年轻人,约摸二十来岁，没看清脸。他身上有种冰封的霜寒，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氛围，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他喜欢在车上和客人闲聊。你来我往，家长里短的，三言两语过去,便足够打发一路上难耐的寂寞。
“这两天真冷啊，我看天气预报这两天都零下十来度了。”
“嗯。”
“咱不走高速了,走下面吧,三环那边撞车了。”
“好。”
客人刀枪不入般，说什么都只是礼貌性回应,对于秦风挑起的话题，也似乎没有接下去聊的意欲。
他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癖好，草草几句，车上便又回归安静。
北风无情的侵袭着车窗,秦风脑海里，莫名想起来十几年前的事。
那是发生在秦风九岁时候的故事。
那年夏天,蝉鸣此起彼伏,如风吹麦浪，滔滔不绝。
京海市第二小学身为小学,却丝毫没有义务教育给学生减负的自觉性。
作为全市最好的小学,毅然选择了拔苗助长,与初中同步开学。
突如其来的开学，对学生们犹如天打雷劈。
“啊，怎么这么多......”小学生还对老师抱有一颗敬畏之心，没写作业对他们而言跟天塌了一样。“《快乐寒假》，我怎么没觉得我哪里快乐了。”
“秦风你写了吗？”小男孩抱怨完转头问。
“什么？”秦风当然没写。一放假，他就丢下书包，直到昨天才想起来今天要开学的事，被妈妈骂的体无完肤，哭着也没补完作业。
“我才写了一页，我就觉得这个假期是不会快乐了。”
“我刚拿到这本书的时候就已经觉得我未来的日子不会快乐了。”
“要不，我们找个人的抄一下？”小眼镜朝窗边的座位那里使眼色。
“我才不找他。”秦风说:“他像个乞丐一样。”
“他的身上一股洗衣粉的味道，好难闻。”
“我妈妈说让我离他远一点，不要和奇怪的人玩。”
角落里的男生，叫季谌，奇怪的名字。
“季”算不上稀奇姓，名字带“chen”的也不是少数。唯独叫这个“谌”的，屈指可数。
他人也像名字一样怪。总是一个人坐在窗边的角落，埋头看书，累了就看看窗外的夹竹桃，几乎不与人搭话。就连听到他们的议论纷纷，也只是略微埋低了头，没有任何表态。
秦风和他同学两年，连最基本的迎面寒暄都不曾有过。
他又在看什么？
秦风心里默默想。
开学换同桌是雷打不动的定律，小孩子总是更容易对熟悉的人产生依恋，分别的痛苦对于他们而言自是加倍。
小眼镜沾沾自喜道：“我让我妈妈给老师打电话了，不会把我们分开的。”
“秦风你要小心了，按身高排座位的话，把你和那个小乞丐分到一起怎么办。”
“你胡说，我才不想和他同桌。”
旁边的小男生应和：“我也不想，他像个小乞丐一样，裤子都短了露出来袜子了。”
“他身上还有一股味道。”
“对，洗衣粉没弄干净的味道。”
话音未落，后面突然被推开，说曹操曹操到，话题的主人公季谌安静的走进来，穿着明显小了一号的紧身衣，书包拉链已经开了线。
“他会不会听到了啊？”
“听到又怎么样，我们又没有说错。他就是小乞丐，我才不愿意和他一起玩。”
语文老师是他们的班主任，刚才还在走廊和其他老师和颜悦色，进班立马表演当场翻脸，身上莫名多了一股肃杀，像即将到来的调座位般可怖。“我们今天要调座位，同学们先出去按照身高站好。”
小眼镜转过头来，笑着看看秦风：“秦风，你可危险了。”
他们在门口排成两队，秦风很不情愿的站在队头，嘴撅的能挂油瓶。想着一会儿他就要和最不受待见的季谌同桌，心里连同肚子都开始难受起来。
“我才不想和你同桌。”秦风抱怨道。
季谌经过他，并没有在旁边停留，而是径直走向了队伍的末尾，只留秦风一个人在原地。
最终的最终，季谌一个人坐在离讲台最远的位置。
体育课，秦风打了会儿沙包，便早早回了教室。
晚上八点有他喜欢的动画片，他必须赶在八点钟之前把作业全部写完。但这对他而言并不容易，今天的作业，有对他而言噩梦般的作文。
他没有到了生活经历足够流露出真情实感的年纪，也没有能力矫揉造作的虚情假意。
“爹妈都死了。当场死亡。脑浆子都出来了。”
刚进教学楼，不远处就传来老师们议论纷纷的声音。
“你不知道这事啊，当时都上新闻了，电视台记者去了直接都吐了。”
“这孩子也太可怜了。”
“可不是吗，他叔叔美其名曰照顾他，你看那孩子穿的，衣服都小了。”
“小王，你可千万别在班上说，别让那些孩子知道季谌家这事。”
“主任我知道了。”
秦风愣在原地，他挠了挠头。不知所措跑回教室。
教室里只有季谌一个人。
他从来不去上体育课，每次老师点完名字就自己跑回来。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和他一起玩。
季谌一个人在窗边。似乎在写什么。
他头埋的很低，单薄的肩膀不住颤抖，一双小手交叠，搂住自己的肩头。
他在哭吗？
秦风犹豫着走近，自己又本能的退了回去，只是看见，他皱皱巴巴的作文纸，和上面仅有的，歪歪扭扭的六个字：我的爸爸妈妈。
他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
“你......为什么要做这个姿势啊？”秦风问。
季谌缓缓抬头，小脸上挂满了泪痕，声音颤颤巍巍。“因为这样，就像有人抱着我一样......”
很快，作文课到了。
班主任的语文老师今天有事，临时找了位年轻老师来代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