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实在熬到太晚了，次日一早谢蓁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了，旁边的人应该早就起床了，被窝都有些凉了。
她揉了揉眼睛，细碎的光闪了进来，虽然这一觉睡了很久，但睡得并不安稳。
陌生的环境、还有满腹的心事，一个晚上竟连着做了好几个梦，梦里似乎总有人追着她跑，无尽的旷野，永远没有尽头。
她脑海里只剩下一些破碎的片段，零零散散想不起来，揉了揉发晕的脑袋，还是要从床上爬起来。
屋里刚有一点动静，门外就传来了一道轻脆的女声。
“夫人可是起身了，可要奴婢进来伺候？”
应该是这院里的丫头，听着声音还很稚嫩。
谢蓁有些昏沉，身上不是很得劲，也就没有客气，应了一声那女孩儿就推开门进来了。
那女孩儿看着应该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话不多，但伺候的很仔细，因为谢蓁昨日是临时决定留下住宿的。很多东西都没有准备，但她预备的很齐全。
“夫人，早膳已经备好了，您是在这里吃还是去外边花厅吃？”
谢蓁扶了扶头上的簪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云姨这会儿可起来了？”
丫头微微摇了摇脑袋，“奴婢一早得了徐大人的吩咐，在此伺候您，还未去正屋看，我们夫人那处自有人伺候，您不必担心，徐大人吩咐奴婢让您早些用早膳。”
谢蓁听了这话不由一愣，此处离禁宫很远，马车过去也要一个多时辰，他应该走的很早很急，怎么还有闲工夫管这些。
但还是点了点头，“那就在这处吃吧，待会再去看看云姨。”
丫头应了声是，退出去没一会儿就带了另两个年纪大些的女孩儿端了一碟又一碟的东西进来。
小小的圆桌上一下就放满了，燕窝粥、汤包、虾饺、白玉糕……
量都不多，但种类却繁多，而且都是谢蓁爱吃的，这会儿她几乎已经可以猜到了这约莫也是他吩咐过了的。
心里一时有些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他如果真要对一个人好，那一般人大概是没办法抵抗的。
她一个人坐在桌前慢慢享用这顿早膳，待吃的差不多了还是没有忍住开口：“大人早间走的时候还说了什么？”
声音很轻，还透着一股没法形容的轻灵味道。
小丫头一下子被吸了进去，下意识又看了一眼眼前这位年轻的夫人。她肤色白皙如玉，眉眼温柔精致，一头黑发如墨，衣裳发饰均非俗品，几乎是她见过的人里最漂亮最雅致的了。
而且还有那样一位细致入微的夫君，命数可真好，同样是人，为何差距会这么大呢？
小丫头心里有些艳羡，但沉稳的面庞没有一丝变化。
“大人吩咐奴婢让厨房准备了这些膳食，也是大人吩咐人去我们夫人那处拿的新香膏胰子之物。”
“大人还让奴婢看着时辰，莫让夫人睡太久，说免得晚间难眠。”
一板一眼的汇报，差点把谢蓁逗笑，她挥了挥手打断了丫头的话。
“行了，去云姨那处看看吧。”
谢蓁站起身来往外走，小丫头跟在后面，她敏感地察觉到这位夫人的语气好像变好了些，整个人也精神了几分。
到李婉云的屋子里时，她也正躺靠在床背上吃早饭。
产妇的饮食自是有一番讲究，谢蓁在一旁瞧着却觉得实在是太过清淡，反正她看着是没什么胃口。
李婉云也没吃多少就想放下，但空山先生在一旁不允，“你怎地只吃这么点，不多吃些，怎么养好身子？”
这话一出，屋里的仆妇都笑了，谢蓁也忍不住莞尔。
自昨晚李婉云开始发作，空山先生就六神无主，生怕有一点差错，到现在也没有缓过来，人根本不肯离开这屋。李婉云有一点动作，他都看的死死的，偏偏他自己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
李婉云仍有些苍白的脸颊，此时被大家的笑引得有几分发红，都一把年纪，突然这样腻歪，她也很不好意思。
“吃不下了，待会饿了再吃吧。”
但面对丈夫的关怀，她还是温柔小意地应了一声。
谢蓁在一旁若有所思，但一直安静地没有插话。
还是李婉云又注意到她，主动和她说了几句话，便让她早些回家歇息，这里实在乱糟糟的。
谢蓁也知道此处不宜久留，陪她说了会儿话看着人又睡下才离开。
也是准备回去的时候她才知道青山青水一直都在外面等着，两人见她从院子里走出来，只安静地把人迎上了车一直都没说话。
谢蓁自然也不会问徐述早间是怎么去上朝的，回到徐府在春风春雨的伺候下她又重新沐浴换了一身衣服。
焦氏那里自然要去应个卯，她似乎也知道谢蓁昨日去了哪里。
谢蓁估摸着焦氏应该和李婉云认识，甚至很熟悉，但对于和徐述亲近的人，焦氏都不会有好脸色。
果然要离开的时候，谢蓁好似听到了低斥的一声老蚌怀珠。
她没有回过头去看，但心里的厌恶却更多了几分。这个世上对女子恶意深重的，往往不仅有男子，更多时候还有别的女子。
整个下午她都在练字，只是废了很多张纸，反而越写越不满意。
练字的时日也不短了，但这样的事情却是头一回发生，说到底还是心不够沉静，心里揣着事的缘故。
到最后，谢蓁无奈放下笔，静静坐在圈椅上。
感情上的事，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她不想和他再这样继续冷战下去，可是也不想先低头，因为她明明没有什么错。可是指望他低头似乎也不可能，这件事大概率只会随着时间的消弭渐渐过去，但彼此心里都会留下一道痕迹。
她轻轻叹了口气，根本没意识到有人进来了。
徐述早在她叹息之前就已经走了进来，但此时听见这一声叹息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
这段时间难受的不只有他一个，对彼此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而起因只是他吃的那股无名醋，和一个其实本不相干的人。
“今日练得不大好？”
他突然出声，倒把谢蓁吓了一跳。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也不知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但看了看桌上的废纸，还是点了点头。
“我来看看。”
他走到桌旁，摊开一张张废纸细细瞧，倒像是诊脉的大夫。
谢蓁早在他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站起身了，这会儿也假装跟着他看自己写的那些烂字。
“我来带着你顺几笔吧。”
他看完，又摊开新的宣纸，蘸了蘸墨，将笔递给谢蓁。
谢蓁怔了一瞬就接过了笔，而他也稳稳站到了她身后，然后紧紧握住她执笔的手。
“就写《诗经邶风击鼓》吧”
他淡淡开口，好像没觉得有什么。
谢蓁却不能这样平静，虽然她读书少，但也晓得这首诗的名句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的手很稳，带着她一笔又一笔地写下来，看着比她自己写的要好太多。
但谢蓁却完全不能集中在这上面，手只是被他控着，随着动罢了。
一首诗写完，她竟觉得有些热，手心也全是汗。
两个人静默无言，他好像在看字，又好像在看自己。
良久过去，直到谢蓁都要忍受不了这安静时，他却突然开口了。
“蓁儿，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他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只是不达眼底，熟悉的人都看得出他此时心绪并不好。
谢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他好像也不需要她的回答，自己又接着说：“那天在街上，你一看见萧公子整个人都愣了神，我心里确实是不大舒服的，我知道……你同他先前有些……渊源。”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平静，可谢蓁却有些恍惚。
萧公子萧仲怀，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个人了，如果不是那天在城北的街市看到了，她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曾经存过什么样的心思。
只是不知道徐述以为他们过去是有怎样的渊源。
她刚想解释，红唇却被他用手指轻轻按住。
四目相对，他还轻笑着。
“你不用说，我知道你同他没什么，只是心里不甘罢了，我很羡慕他，因为你曾经想嫁给他。”
“至于我，你应该不是自愿的吧？”
他的语气仍然淡淡的，但一字一句却仿佛刀一样割在他心上，也割在谢蓁心口。
谢蓁没办法反驳，因为这是事实，她未出阁前确实曾想过嫁给萧仲怀，一个来自江南的寒门举子，家中没有长辈也没有依靠，只能靠自己的满腹才华。这样卑微的家世，她嫁过去，嫡母不会阻挠，自己也不会被丈夫轻易小视，哪怕会过得贫苦，但她也有可能掌握自己命运。
只是最后却不知怎地莫名其妙嫁给了徐述，一切计划都被打乱，所以上辈子的她天然不喜欢他。
一切解释起来很复杂，她不知从何说起，但看着他有些孤寂的身影，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