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蓁自己穿戴好衣衫,便仍如昨日一般坐在床上任由春风春雨为她梳理发髻。
徐述已经从床上匆忙起来去见青山了。
一夜荒唐,她到现在还有些没缓过来,周身都有些酸胀,春雨替她按捏了几下,才觉松乏了一二。
“夫人,您要不再睡会儿吧?”
在京里时,自家夫人每日就起得晚,来了凉州,更没了侯夫人那里需要点卯应付,大人也宠着夫人,睡到再晚也没人会说什么了。
但谢蓁还是摇了摇头,睡久了反而不适,而且还要替他收拾东西。
昨晚两人在床上厮磨,他便说了要去周围几州借粮,这两日便走。
她初听自然不舍,只是凉州眼下这境况,他必须要跑这一趟的,大局当前,儿女情长什么的还是要先搁一搁。
府里实在没什么好东西可带的,她手上虽有钱,可是凉州现在能买到的东西太少了,收拾来收拾去,也只勉强做了些干粮给他路上充饥。
京里局势瞬息万变,传到凉州也已经隔了许久,但徐述还是急忙赶去见青山。
书房里,青山看了看一旁矗立着的年轻人,从进府到现在,这人什么都不说,非要等大人来,亏得他们还认识多年呢,也不知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徐述推门进来时,先入眼的不是空旷的书房,而是穿着一身黑衣直直立着的人。
“属下青云见过大人。”
青云跪了下来,一脸恭敬。
徐述挥了挥手让他起来,心里有了些许预感。
青云跟他多年,平素并不轻易露面。此次突然来了凉州,想来必定事关重大。
“属下有要事向大人禀告。”
他淡淡看了看青山,意思是希望他出去。
徐述晓得他一贯的性子,便也拿眼看了看青山。
青山本来就没想听,这家伙和他与青水原就不是一伙人,做的事也隐秘。只是今天突然来了,叫他有些心慌。
屋里只剩下两人,青云又一次细细打量了周围环境,没发现什么问题,这才站定在书桌前。
“主子,南宫里那位最近有了动静。”
他声音低沉,但还是一字一字入了徐述的耳朵。
“朝中有人向圣人谏言,那位年纪已长,不管如何处置,总在南宫里不妥。”
“圣人初听了没有反应,但我们的人探到没几天他就去了趟南宫,虽没有进去,但在门外徘徊了许久。”
“当天夜里,圣人又去了尘封已久的长春宫。”
长春宫是中宫皇后的居所,已经空置了许多年。
青云一板一眼说完,却见面前的人似乎毫无波动。
“没有了吗?”
徐述把玩着袖口的刺绣,是一截生动的翠竹。
这是她亲手做的衣裳。
青云回过神来,“有,圣人已下诏令,封南宫里那位皇孙为思危侯,将他从南宫里放了出来,还命福王妃为他择妻。”
徐述突然将目光转向远方,语气冷淡,“思危侯,思何危?”
青云摇了摇头,“小的不知,圣人没有召见他,但朝中已然一片鼎沸。”
这是无法避免的,思危侯名慎,姓朱,是裴太子朱琮仅剩的血脉。
朱琮二十多年前谋逆,还未开始便被揭发,未待君父制裁,他直接一死了之。约莫想通过自杀减轻罪孽,为求圣人轻惩中宫裴皇后和东宫上下,但还是无济于事。
裴皇后闻儿子身死,大悲之下呕血暴亡。东宫太子妃林氏及朱琮的嫡长子早早被下狱,孩子年幼禁不住天牢艰苦,没几日便夭折了。
林妃在狱中大病一场,本想随丈夫儿子同去了,却被诊出身孕。
最后在皇太后的力保下去了荒废的南宫,将孩子生下,那孩子就是朱慎。
只是丈夫长子还有娘家人都没了,林妃怎么可能还活得下去,她甚至也不想将肚中的孩子带到人世受苦,偏偏那孩子坚韧,硬是生了下来。
孩子一天天健壮长大,林妃却一日日凋零,最终在朱慎六岁的时候逝世。
世家出身的淑女,曾经的太子妃,死后不过一副薄棺,扔去乱葬岗中,只留下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苟活人世。
林妃死后的南宫彻底被人遗忘,皇太后早已年迈,前两年便去了,所有人似乎都忘了南宫里有位戴罪的皇孙。
直到现在,到了不得不立储的时候,有心人再提皇孙。
一来是为了提醒圣上,曾有一位谋逆的太子多么让人不省心,给朝堂社稷带来多大的动荡,皇帝该趁他还康健的时候,立一位合适的皇储了。二来,也是为了再绝后患,当年的皇帝陛下盛怒之下是要将裴太子及东宫上下一个不留的,最终是因为养母裴太后长跪太庙不起,才堪堪保住了朱慎。
但这并不是皇帝心甘情愿的,有心的朝臣思忖着,这么些年都过去了,皇帝从来不理会这位皇孙,想来也还是恨着当年的朱琮。那么他们稍微提一提,皇帝也该动动手吧。
果然没让人失望,思危侯,多么讽刺的封号。
这大概就是这位皇孙最终的归宿了,日日反思他父亲的过错,如履薄冰、谨慎地活着,皇位与他永无干系。
徐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眺望远方,“你回去吧,从今而后,对他加强看顾,想他死的人不少。”
朱慎是他的表哥,从未见过面的表哥。
林妃是他的姨母,从未见过面的姨母。
他的人生在一开始,就因为这些没有见过面的人而不同于常人。他身上牵挂着林氏满门的性命,裴太子到底有没有谋逆,如今已经无从查证。
但母亲的清名,还有她泉下的安宁,却总是在午夜梦回时,惊袭着他。
梦里的母亲如同活着时,总是轻柔又坚定地告诉他:“林家不可能反,太子殿下不可能反。”
他从来不是一个人在活着。
离开凉州时,徐述带了青水和衙门的几个捕快,而随他同来的那些兵卒被扔到了兵所。
那些人欠收拾,而张恪恰好会收拾。
高厚的城墙上,张恪看着徐述一行人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一个小点。
“老大,徐大人真能带回粮食?”
一位百夫长又一次忍不住了,只是这次语气客气了许多,不再唤徐述小白脸。
“我也不知,但愿吧。”
张恪往下走,顿了顿又说:“加强知州府附近的防卫,防着有心人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