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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照今夜来的时候，府邸一片通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直觉不对，处处小心，样样谨慎。
府里的仆从不耐烦的道，“你这倒夜香的，怎么来的这么早，今夜府中有事，倒完了速速离开，要是被大人发现，少不了一顿打。”
化过妆的高照驼着背点头哈腰，“小的省的，省的。”
一跛一跛推着夜香车向前走，远远的走过来一群人，高照停下夜香车占在路旁，等候大人们路过，走在中间的高王爷脸色不好，颓丧和愤怒聚集在脸上，察觉路边倒夜香的盯着他瞧，看眉眼认出了是十七，沉默的对视。
陪侍两侧的护卫看着一个倒夜香的都敢盯王爷瞧个不停，一抽刀砍向高照。
高王爷心里一咯噔，抬手两下夺取侍卫手中刀，“大郎刚死，我不想府中见血腥。”
上层的意思就是天，侍卫也是见势行事，虽然京都里都知道高王爷已经被陛下见疑，高世子的死就是信号，但是这不还没到铁板钉钉的那一刻吗，他马上配起笑脸，“高王爷，仁义善心，连一个倒夜香的奴儿也如此善待……”
“时间不早了，”高王爷打断他的话头子。
那侍卫躬身在前面引路，“王爷，我们这边请……”
高照看着父亲走远，一股不安强烈袭来，府内打听不出来消息，草草倒完夜香麻马上出府，派同来机灵的顾明前去询问情况。
打过鸡鸣，太阳已经升至房顶，顾明方归，脸色苍白的对他说，“十七爷，王爷扶灵回府。”
扶灵？谁的？
脑中闪过王妃看向大哥慈祥的脸，王府的百十口人，还有他的将士们，还有那些边境百姓们……最后是父亲的银发。
他抬步朝外走，满脸泪水的顾明死命的抱住他的腿，“十七爷，现在您万万不能出门，您一出门，王爷命就没了，您怎么解释你出现在京都，不是驻守辽关？”
高照不动了，看着蔚蓝的天光躲在绵绵的白云后，一口气深深呼出，消散在刺骨的北风中，“收拾东西，打点好，天黑我要带父亲离开。”
“带……带王爷离开？”顾明不哭了，不敢置信道，在这个到处是禁卫军的京都城？
……
是夜，一身夜香臭气熏天的高照神似鬼魅走进灵幡飘荡的昏黄灵堂，虽然时间紧迫，却不忍叫醒那个坐在黑金棺材旁的老人，几个时辰不见，父亲好似迟暮老人，双肩耷拉着，双手拄在膝盖上，头垂在胸口，露出驼起的后背，眼袋下垂，头发已见大片银丝，偶尔传出几声咳嗽，精气神全没了。
喉头哽咽，高照走到棺椁前，钳了三炷香，跪下三叩首，起身插在香炉上。
才转身对父亲道，“父亲，跟我走吧，我都安排好了。”
高王爷睁开的眼睛中全是次模糊，当想明白高照说的是什么后，一双眼睛瞬间变得锐利，又垂下眸子。
“你早日回辽关，不要被人发现了。”
高照着急道，“父亲，大哥死了，陛下……下一个就是您了。”
“闭嘴，小儿怎敢信口诬赖陛下与我之间的兄弟情……你这杂种，勿要挑拨离间我与陛下。”高王爷怒而站起，钳住高照的脖领，想打这个满口胡言的不孝子。
高照满口惊愕的看着父亲，“我是……杂种？”
门外突然传来高细的嗓音，“陛下驾到……”
高照的脸色由惊转惧，看着紧闭的房门外面的人影绰绰。
“别说话”高王爷推开大郎的棺材盖，高照毫不犹豫的跳了进去，高王爷推上棺材盖。
在一片黑暗中，他听见开门声，稀稀落落的脚步声，咳嗽声。
“你们都下去。”退下去的脚步声和关门声。
高照能感觉身边大哥的冰冷，还隐隐散发尸臭。害怕的同时，也颇为感慨，从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大哥竟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去了。
年幼的他曾经也渴望过大哥的喜欢，因为大哥长得好看，又被身旁的丫鬟婆子教导要敬爱兄长，大哥每次都将他推开，嘲笑他“一个小杂种，不要叫我大哥。”
一朝荣华与算计，皆从一死散。
命运，无常。
屋内两人继续说话，高照拉回思绪，竖耳听着。
“大哥，我来看看你和大郎。”
“陛下，万万不可，你最近身子不好，还是不要乱走动的好。”
“好久没有听见大哥的快言快语了，”无力的话语中变得亲厚和愉快，“登上王座之前，我总赖在大哥家，大哥也是时时关心我，拿我当弟弟一般看待，好久没有人跟我这么说话了。”
“陛下是九五之尊，底下人自然没有人敢冒犯。”
“呵，都是一群虚心假意的家伙，要我不是这大夏朝的王，他们认得我是谁，大哥，我这些年我过得并不开心，我最开心的日子是你，我还有三弟一同厮混的日子。这些日子，我总是梦见那个时候，三弟总是古灵精怪的，长得又极具风流，只要有他在，秦楼楚馆的姑娘们都像看不见我们俩似的，真是让人好生心酸。所以当常宿花街柳巷的三弟日日守在家中，我就颇为好奇，这孟家姑娘真的如传言般一样是母老虎吗，那可苦了三弟，这件事本身是为我，要是三弟不开心，那就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不是了……”
高王爷当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些年也想明白了，截断陛下的话头。
“陛下最近可能是太累了，才导致多梦，应让太医开副安神的汤药用些才好。”
等了良久，高王爷看下陛下，微微诧异，陛下老矣，已经走神了。
站在灵堂中间的陛下好似站在十几年前三弟家中长廊上，看着白梨林中那一对璧人，三弟在舞剑，身着赤红丹诛鎏金长裙的她坐在开满白瓣娇鄂的梨树下，十指好似灵碟一样在琴弦上舞动，察觉有人来，侧低着头的她越过三弟，抬起一双杏花春雨的烟煴剪眸看向他。
陛下紧紧的闭上眼，那双眼撞进了他心里，灵魂深处，也是他所有罪孽的开始。
他没想到一向柔弱的她会以那样决绝的方式拒绝他，三弟行刑前，她从刑场前的紫薇楼上一跃而下，三弟那样俊秀的人，哭着喊，“快杀了我，快杀了我，她在等我……”
“咳咳……咳咳咳咳咳……”老态虚弱的陛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高王爷倒了温水来，“陛下润润嗓子……”
陛下触动了心神，不想再待下去，喝过了水，起身往外走。
“大郎的死，我已经让稽查院彻查了，必会给大哥一个交代。”
又想起什么，反身走到了棺椁前，看着漆黑的棺椁道，“没了大郎，大哥也要想想你另外的十八个儿子，除了二郎外，听说驻守辽关的十七也干得不错，大哥是个有福气的，后继有人，不像我，儿子们个个不成器。”
高王爷垂下眸子，道，“八王爷仁厚贤德，爱民如子，颇有陛下年轻时的风范，臣带着儿子们必会像效忠陛下一样效忠八王爷。”
“我相信大哥，孩子们年纪小，大哥可要看好了，不要乱跑才是，特别是这京都，多是精兵良将，一个不长眼，误伤了侄子们就好了。”
十七被发现了了。
高王爷点头送走陛下后，发起呆来，直到听见棺椁传来声音，他想猛然想起，大跨步的走到棺椁前，打开盖子，高照一身汗的半坐起身来，大口呼吸着空气。
高王爷看他这样，知道憋得狠了，但还是道，“你明天就回辽关去，我这里不需要你。”
“父亲”，高照跳出棺椁，“陛下已经是陛下十几年了，他早已不是您当年的兄弟了……”
高王爷提溜着高照，丢出了房间，啪一声关上门。
顾明今天跟着一起来的，见高照出来，马上迎上来，“十七爷，咱们的落脚地发现有人盯梢，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了。”
“那就换一个地……”
“换什么还，赶紧给我滚，老子不想看见你……”高王爷从里面丢出来一张纸，顾明捡起来给高照看。
高照头疼。
直到刚将此间事了的高照接到张震将军的亲笔信，信走的加急官道，信上说道，“仇阙身死，薛夫人重伤，且被军医诊断已有身孕两月余。”
而他从年前到三月槐花开，从辽关出来已经四月了。
……
在高照和高王爷在京都僵持的这段时间，辽关平静的太不寻常了。
过了春节，过了十五，往年必会前来骚扰的匈奴兵，今年一个都没见着。百姓们以为是梅尨女将军的名声吓得匈奴人不敢再犯，他们带着自家做的好菜前来感谢梅尨。
梅尨守在军营门口，一一看过送来的东西，要是太贵重了，就退回去，要是连她都没见过的吃食，她就坐在门口跟人家讨论半天这菜的做法，在全城的姐姐妹妹中很有人气。
十七岁的梅尨虽为女儿家，长得瘦高，一身妥帖的铠甲穿在身上，在她看过来时，能让适龄的女儿家羞红了脸。
现在冬闲，常有小姑娘守在军营门口，期待着梅尨出现。
这日梅尨出现，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年轻子弟，每个人脸上带笑，身上收拾的干净利索，看着她们这群小娘子，眼睛直发绿光……